两心知
“那时先太子妃与清雁尚在闺中,闺阁戏言,哪能作数?况且时移世易,后来清雁也向先太子妃提出解除约定……”
梁漱沉声道:“伯父,母妃从未应准解除婚约,旧约未废必要践诺,我梁漱的未婚妻,只有桑龄一人。”
薛衡一甩袖子,索性转过头去,面色阴沉不再接话。
从花厅开着的门望出去,天边开始落下雨来,势头凶猛,院中的万字纹铺地瞬间浇透,花圃中水色葱茏。厅中陷入了死寂,只闻偶尔几声闷雷和屋檐滴落的雨声。
半晌,桑龄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不用勉强,母亲如今不在,太子妃也已故去了,这约定就当没有吧。”
梁漱走到桑龄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开口说了一个字。
“好。”
桑龄听他答应得如此干脆,偏过头,难忍酸涩闭了闭眼。薛衡看着女儿这样,重重叹了口气,却见梁漱一把抓起了桑龄垂在身侧的手。
“婚约可以不作数,那你说的话呢?”
桑龄一愣,抬头看他:“……我、我说的什么话?”
“你说:有人作伴,总胜过踽踽独行。我已经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桑龄怔怔地问。
“你赠我念意,念之所及,均为心意;我无以为馈,唯有报之以山水一程,风雪同路,你……可以和我一起么?”
梁漱面上血色淡薄,看得出大病初愈后又连日奔波的疲乏,然而眸色滚烫,似燃着一把大火。
被他那样热切地目光注视,似有一股暖流缓缓注入心中,桑龄的心跳逐渐加快,她许久没有说话,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发颤。
“昔君韬光谁见知,亦如琴剑尘土时1。我既赠君以剑,自愿为你张弦淬锷,助你手刃仇人。”
梁漱唇角勾了笑意,却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止是这个。”
“……还有……什么?”桑龄面红过耳,故作不知。
“那郎穷古寨中巫真的话,真让你如此介意?”
桑龄一怔:“你……怎么知道?”
巫真的一句谶言,在她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终结了她十六年的无忧无惧。
“我梁漱生来从不畏难,或许也因此老天倍加‘厚待’我,我遇到的难从没停过,多你一个,又能如何?”
他看着桑龄笑了起来,眼中出现少年郎的恣意,那是许久都不复有的神采。
桑龄看着他眼中的光,蹙紧的眉头也渐渐松开。
梁漱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上次去西南不小心弄破了,可否帮我缝补一下?”
桑龄看向他手中那只划破了的玄色臂缚,神色扭捏起来。
“你……怎么知道是我送的?”
“我猜的。”有狡黠笑意从梁漱眼底浮现。桑龄抬眼看他,满脸是不信。
“上面有你的味道。”梁漱低声。
桑龄面红过耳,接过臂缚,嘟囔道:“坏得这么厉害,重给你做一个罢了。”
“那就有劳肃肃了。”梁漱捏了捏她的手,语气松弛而温柔。
看着女儿面上一扫今日一直以来的阴霾,薛衡心中暗自叹气。他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再度开口,语气虽然软了不少,但表情依旧冷峻。
“王爷切莫冲动,此时惹得皇帝不快,于你没有好处。”
桑龄一颗心沉了下来。是啊,难道此时就与隆定撕破脸?
“伯父不必担心,晚辈已有计较,请放心将桑龄交给晚辈,晚辈自会护她周全。”梁漱语气笃定,他从未将皇帝赐婚放在心上,如今父母均已不在,他的主只有自己能做。
薛衡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梁漱问桑龄:“我刚刚送走宫里来的人,听他们说在王府附近看到了你,你是去找我的么?”
桑龄没有说话。
梁漱又道:“我这几日在西南边境奔波,本想一结束就来找你的,怕你听到了传言多想,这才紧赶慢赶,谁知还是迟了一步,让你难过……”
桑龄嘴硬:“谁难过了?”
梁漱低低一笑:“我难过,看你这幅样子。”
随即又正色:“唐弈和爨庆一死,他们不会安心让我待在揆州,我已有打算,所以才晚回来了这些天。”
他声音中有数日奔波的疲倦,桑龄哑然,他一句“我已有打算”,不知又要去犯怎样的险。
梁漱转向薛衡,面色重新严肃。
“伯父,晚辈曾带肃肃去见过母妃,也允诺母妃要照看好她。母妃临终前将当年文定信物辗转交予我,便是对我们有期待……”
他看一眼桑龄:“就算没有当年的婚约,她也是我梁漱认定了的人。希望伯父成全。”
薛衡看到女儿望着梁漱的眼神,无法避免的失落和心酸溢上心头,他叹一口气:“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