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盟
梁漱踩在曲折幽深的窄径上,圆润饱满的卵石铺成鳞纹,在脚底生出舒适的触感,他走得很慢,辞戈不知怎么没有跟上来,他也懒得去顾。实在是喝得有些多了,步子像踩在云端,软绵绵的。
晚间的风从院落的竹林间穿过,琴丝竹特有的清冽气味扑鼻,他脚步一顿,踏上玉板桥,走到了水中央的竹缨亭上。
竹缨亭是个竹制的双六角凉亭,枕于湖上,柱栏均是青竹制成,连檐瓦均镶以竹,被前主人命名为“竹缨”,许是爱竹性贞直、中立不倚,以竹为缨,颇有志气。或是能与前主人有此默契,修缮时工人要换掉此处牌匾,被梁漱制止了。独自一人时,他喜欢在这里坐着。
长夜漫漫,这是他独自度过的不记得第几个生辰了,梁漱坐在临水的竹凳上,双手支撑在身旁两侧,抬头望着空中圆月,在微风中阖上眼睛。
白日里推杯换盏游刃有余的崇安王,此时像个贪恋晚风不愿回家的孩童。
背后有极轻的脚步声。他没有动,依然闭着眼。
那脚步声到了身边,刻意放轻再放缓,梁漱面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桑龄本是想吓他一吓,等闻到了梁漱身上的酒气,突然改了主意,怕惊到他掉入水中可不好了,正准备出声,突然被一把拽住。
桑龄一惊,整个人跌入梁漱的臂弯。
“想吓吓我?”
梁漱低头看她,眉眼间俱是笑意。
桑龄脸红到耳朵根,挣脱他怀抱,在他身边坐好,佯装生气。
“我是怕吓到你,不敢突然出声,怕你掉水里!”又低声嘟囔,“喝了酒还敢坐在水边,这样溺死的我听说过好几个……”
梁漱笑出了声,伸手揉了揉桑龄的头发:“让你操心了!我的不是。”
他换了语气,温柔地看她:“这么晚了还过来?”
桑龄侧过头,举起左手,手中是一个酒葫芦。
“这不是想来给你祝贺生辰么!谁知道……”她摇摇头,“也是,王爷如今公务繁忙,应酬肯定是少不了的,给您庆贺生辰的人估计都排到城门外了。”
梁漱一笑,语气却极为认真:“抱歉让你久等,我本以为今年的生辰又要如往年一样了,那再多的热闹,都不是我的。”
他伸出手,握住桑龄右手:“多谢你,今年生辰,终于不是我独自一人过了。”
桑龄回之一笑,扭过头,亭中竹台上,摆着两只她带来的酒杯。
二人起身,桑龄斟上了酒,双手举杯。
“祝渊渟岁岁年年,平安喜乐,所得皆所愿!”她语气真挚,双眸灿若星辰驱散他心中所有黑暗。
“但愿风波平时,仍能与你把酒对月。”梁漱深深看她一眼,二人对视,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桑龄笑着看他喝完,一拍手:“好了,酒喝到此为止!”
她扬头向远方示意,有婢女端着托盘走来,将碗著放在竹桌上,放下后看一眼二人,压住面上笑意,很快又退了出去。
是一碗汤面,金黄的汤底上浮着几粒葱花,色泽明艳,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是规矩,福祚绵长,生辰必用长寿面,我让厨房特地用醒酒鲭做的汤底,鱼汤鲜美不腻,吃了正好解酒!”
桑龄叉腰,盯着梁漱,大有不吃完不能交差的架势。
梁漱笑了起来,语带戏谑:“我府中的人,倒是甚听你的话,果然懂事!”
桑龄一愣,结巴着辩解:“那、那是因为你上次生病,我来照顾,和厨房的师傅们有过接触,熟、熟悉了才……”
“我说什么了么?”梁漱打断她费力的自圆其说,含笑看她一眼,坐下准备乖乖吃面。
“他们做的甚好,以后请你多费心指点些。”提起筷子前,又补了一句。
桑龄面上一红,没有接话。
一碗面吃完,梁漱将汤碗举给桑龄看,面上带着“快表扬我”的神情。
桑龄坐在梁漱身边的竹凳上,托腮看着他吃完,笑意盈盈地点头,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
丝缎的小包打开,一枚玉璏躺在中间。
梁漱深深看了桑龄一眼,拿起那枚玉璏。
狭长的玉璏身上云纹翻卷,依旧镂刻雁翅纹,只是比起之前的那枚单翅纹,这一枚剑璏上刻的是一双雁翅,带着用心雕琢的细腻,和少女不可言说的心愿。
母妃留给他的那枚玉璏,碎在噩耗传来的那一日,斯人已逝,玉碎难再复,他曾以为旧日的所有都将离他远去,留他一人在这世上踽踽独行。
“这雁翅纹的手法,是母亲教我,这一枚略改了些设计,用了双卷璏檐,更好固定住剑,结构也更牢固,不会那么容易碎。”
桑龄看着梁漱手中的玉璏,语气认真。
梁漱抬眼看她,随即站起身。
“可否帮我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