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鹤台

木屐走向后殿，很快便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方才得到了齐燕尔的确认，梁昭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觉。

龙渊的确在发光，在低鸣。

“啪”地一声，梁昭猛然阖上了剑匣，一边抬步往前殿走，一边扬声：“毕程！”

齐燕尔赶紧提步跟上，紧走了两步又从旁边的搁架上拿起皇帝的龙纹云锦寝袍，奔到梁昭身后往他肩头披。

她讶然发现，皇帝手足冰凉，正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着。

那是她从未在丈夫身上看到过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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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齐舆就接到了宫中的传召。

今日本是月末休沐，齐舆昨夜和朝中几个同僚喝酒喝到半夜，整个人还有些发懵，他送走宫里来传召的人，急匆匆地灌下一大壶酽茶，胡乱塞了两口带骨鲍螺1，就在夫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下匆匆出了门。

齐舆赶到宣明殿门口，没有多想，正要抬脚进门，突然被旁边的小黄门拦住。

“怎么？不是陛下召我么？”齐舆眼睛一竖。

小黄门赔笑：“是，齐大人，您来之前陛下看了一份奏报，立时传召了太史令，现在姜大人正在里面听问话。”

齐舆“哦”了一声，收回迈了一半的脚。

这一阵子，陛下性情变了不少，对天文地动、观星卜筮总是十分关注，太史令姜元卜本到了快要告老还乡的年纪，守着个不被皇帝关注的太史署，每日只是循例上报风云星象，没想到临卸任前，竟然重得了宣帝的重视。3

一大早这么着急地传召自己，这会却在见太史令，是出了什么大事么？

齐舆正心不在焉的想着，突然听见身后有动静，他一扭头，是姜元卜从殿内出来了。

二人友好地打个招呼，姜元卜捋着花白的胡子神色如常地离开。

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啊。齐舆甩甩头，整了整衣服，提步入殿。

宣帝正埋首在案前写着什么，神色专注，不时停笔思索。齐舆见状，肃立一旁，静静等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皇帝搁了笔，揉了揉太阳穴，手伸向一旁的茶盏，这才发现了站在殿中的齐舆。

“来了多久了？”

“回陛下，臣卯时正到的，到的时候姜大人正在回话，就在殿门口等了会。”齐舆抬头看向皇帝，发现他眼下青紫一片，神思十分困倦的样子。

他忍不住关心道：“……陛下这几日休息的如何？”

梁昭摆摆手，似是不想多说，示意齐舆坐下。

齐舆落座，小黄门上来奉了茶，他端起茶盏，听见梁昭开口说话。

“齐太尉，你还记得驭鹤台有多久没有修葺了？”

齐舆一愣。驭鹤台位于九衢宫西北，是大镛历代皇帝祭祀酬天的地方，每年春秋两季，天子都要率领众臣在驭鹤台祭祀太一诸神，以祈天下康定，百姓安乐。这个月初，皇帝刚刚带队去驭鹤台祭拜过，不知为何会突发此问。

齐舆思索了一瞬，犹疑着开口：“驭鹤台是高祖皇帝时奉旨修建，自景帝起每三年都要定期修缮，这些年朝廷对各地增兵扩编，又逢泾州水患，财政上吃紧，连九衢宫各殿修缮的钱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驭鹤台的修缮，应当是没能按时进行，至于上一次修葺是什么时候，臣还需查——”

“你不用查了。”梁昭打断了齐舆。

“月初朕去驭鹤台祭祀，发现大殿的天花墙面窗几雕栏均有老化痕迹，供奉的神君圣人塑像尽有脱色，更不用说梁柱上竟然有裂纹。驭鹤台乃皇家祭祀重地，关乎国祚，不能不慎重以待。”

齐舆不再多言，只能点头称是。

梁昭将手边拟好的谕旨拿了起来，往齐舆的方向示意，一旁的毕程恭身接过，将谕旨交到齐舆手上。

齐舆把谕旨打开，刚看了开头，眉头便微微皱起。

“——朕准备对驭鹤台进行重修，所有的木材、砖瓦、土料、石料，都要从全大镛选最好的。梓将，你牵头，命少府将作画图纸来，我要亲自检查，再组织各州府，收集所辖境内的优质建材，一齐发往隆定。”

这阵仗可不小，齐舆看着梁昭不容置疑的神色，硬着头皮接了，正思索着这么大一个工程要从哪里开始筹钱，皇帝又发话了。

“朕记得，西南多山，山中秀木，揆州尤其盛产良材古木……”

齐舆心念一动，抬头应道：“是，交泰殿那七十二根合抱粗的大柱就是沐川县运来的小叶桢楠木，那树一般长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之处，砍伐运输都颇耗人工。”

岂止是颇耗人工，当年为大兴修筑九衢宫，朝廷一声令下，蜀地百姓冒险进山采木，深山中的金丝楠木均是丈八之围的百年巨物，穷谷老林中猛兽杂居，地形复杂，气候多变，“寒暑饥渴瘴疠死者无论矣”，是以知道那段历史的，都以“入山千人，出山五百”来描述当年采运木材之险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