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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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弦京头晕目眩,方才在半梦半醒中无法自控的挣扎让他的断骨处又隐隐作痛,可他却毫无察觉。胸口的阵阵让他手脚虚软的心悸仍在源源不断地发作着,使他指尖儿颤抖,像脱水的鱼一样张开了唇齿,拼命攫取着带着潮湿的气息。
在他身侧,叶翎静静睁开眼眸看,灵巧地翻身而起。她无声地凑过来,借船坞飘窗泄露进来的月光,盯着魏弦京狼狈发汗的面孔。
半开的飘窗外,夜空清澈如洗。倾盆暴雨和泼天风浪过后,似乎阴霾尽去,一成不变的月光又洗尽铅华,毫不计较地坠入凡尘。
叶翎眸光澄澈,不带半点儿嘲弄或是怜悯,却仍让魏弦京轻轻撇开了脸。叶翎温热干燥的手掌执拗地掰过魏弦京的脸庞,一双黑沉的眼眸凝视着他。
她掌心滚热,直直烫入魏弦京那不知为何而惊惧不安的心里去。他伸出他完好的手抚上叶翎的手背,却不忍将之移开,只愿那手掌再多为他停驻片刻。
叶翎没有说话,她温热的身子又靠近了些,她身上松木般的香气裹挟上来,肆无忌惮地在魏弦京的感官之中蔓延。
魏弦京渐渐压抑了那绵延不止的心悸,疲惫侵袭着他的躯壳,神志却还停留在那来路不明的恐慌之中。他轻轻将叶翎的手从他自己那张十分藏白的脸庞上移下来,却舍不得放开,而是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他知道这样万分唐突。男未婚,女未嫁,这般肌肤相亲实属不该,可不知是夜风沁凉还是月色冷淡,他只觉得自己内心有一个巨大的空洞,寒风呼啸地灌进去,将他的四肢百骸冻透了。
而叶翎的掌心,却有一把火。
见他紊乱的呼吸渐渐平复,叶翎轻轻躺在了他的身侧。她没有询问,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依偎着他。
“谢谢。”
魏弦京轻声说道,而叶翎无声地蹭了蹭他的肩头。
“是梦魇吗?”
夜凉无声,河水滔滔,叶翎因为困倦而有些沙哑的声音落在魏弦京耳中,像是温柔的手指轻轻撩拨他的耳垂。
“我不知道。”
魏弦京蹙眉,想了又想:
“我想不起来了,只觉得…”
“恐惧。”
这二字本该让他觉得无比羞耻。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应无畏无惧,无怨无悔,可当他轻声对叶翎说出这二字的时候,却只让他的心无波无澜。
“我也曾这样过,许多年。”
叶翎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但我是记得梦魇的内容的,同样的梦境做了太多次,我记得它的每一个细节。”
叶翎的声音听上去辽远又平和,却像是直直敲进魏弦京的心底,让他的心微微酸涩起来:
“抱歉,我从未问起你的过去。”
他悄悄将叶翎的手圈得更紧密,仿佛这样就能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一些:
“那是什么样的梦魇?”
“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叶翎声音之中有一种满不在乎的困顿笑意:
“是我在哭,四下里有烈火在焚烧,鼻腔之中全是呛人的烟气。”?
“我看不清周遭的情形,是一个人在抱着我,我能看到的只有她镶嵌着银片的衣襟。我一直在哭泣,我周围的人群也是,哭声和惨叫交织在一起。抱着我的人一直在奔跑,前襟却渐渐被血水染红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渍越来越大,像一个漩涡,将我的神魂都吸了进去。而后我就会在心悸之中醒来,汗湿重衣。”
“抱着你的人,那是谁?”
魏弦京声音发涩,尽力不去过度联想叶翎受过的苦楚。
“我也不知道,”
叶翎抬起头。清冷的月光洒在她光滑的面庞之上,黑夜深沉,却没能勾勒出一丝阴影:
“是我的母亲,或许。她让我感到亲切,但我却不记得她的面容了。”
魏弦京的脸上隐现出难言的痛楚,他匆忙撇过头,将脸藏进阴影之中:
“我也险些忘了我母亲的面容,那日一见,我——”
他将话头就此打住,而叶翎也没什么追问的意思。她掏出一块儿她用作手帕的棉布,揩去魏弦京脸上沁出的冷汗。
“后来呢,你的梦魇消失了吗?”
他轻声问道,而叶翎点点头,说:
“是的,它消亡了,你的也会如此。”
魏弦京露出一点儿苦涩的笑意,却没有反驳,而叶翎执拗地掰过他的脸,重复道:
“你的也会如此。烈火焚烧过后,我会在废墟之中爬起来,抖落身上的灰烬,赤身裸体地走入下一场烈火,坚信烈火无力蒸干我的血液,也无力揉碎我的心肺。”
“它不会的。”
魏弦京扯开嘴角,声音之中多了一丝笃定:
“它不会的,叶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