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
,此刻他唯有一只手能用,而体力也即将消耗殆尽。
可即便如此,魏弦京还是再度握紧了那截儿有些弯曲了的枯木,像举着一把利剑一样,将它横在身前。
他紊乱的呼吸声渐渐沉静下来,目光也趋于平静。即便敌人不堪,这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的一场战斗,而他虽半生蹉跎在宫中,不曾像父母那样在战场中搏杀,救百姓于战火,也绝不会堕了他们的赫赫威名,更不会让抚育他长大的魏家蒙羞。
黑熊咆哮着扑上来,魏弦京被压得难以呼吸,勉励用那上着夹板的手臂挡住黑熊的巨口,又用那几乎要崩裂的枯木狠狠刺向黑熊最为脆弱的脖颈儿,用上了搏命的力气。
可那枯木终究不是利剑,在他的手中寸寸崩裂。黑熊咬着他上了夹板的手臂,凶恶地甩着脑袋,想将魏弦京的手臂从他的躯干上生生扯下来。
生死关头,魏弦京耳畔清晰地传来自己的骨骼不敢重负的摩擦声响,可就在这时,空中突然划过几抹阴影,一只身形庞大的枭鸟俯冲下来,惊了暴虐的黑熊,使它将魏弦京甩在一旁,抬手拍向突然低飞的枭鸟。
一只精巧的袖箭划过黑暗,直直钉入黑熊的眼眶。黑熊的痛嘶突然高昂,那庞大的身躯狂颤,狂暴地向那袖箭的来处奔去,却四肢抽搐,轰然倒地。
黑暗之中,叶翎步伐稳健地跨过草木而来。她的背后,稀薄的月光终于突破了乌云的桎梏,倾泻下来,柔柔笼罩了他们,也刻画出她眼底的冰冷寒意。
魏弦京看着她踏月而来,一时间几乎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有些难堪地捏住了自己满是划伤的手指。
他想自己如今在叶翎眼中,恐怕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愚钝废物。
不过,死在叶翎身前,总好过死在黑熊口中。
“你们召集了凝兰教的人。”
他对面无表情的叶翎说道:
“而我不能做凝兰教的俘虏。你们或许觉得我的身份会是你们对付朝廷的助力,但我不会成为你们对抗朝廷的旗帜。我劝你们早日收了这个心思,免得教皇帝发兵围剿,使你们偏安淮南的教众血流漂杵。”
叶翎依旧一言不发。她倾身蹲下,用眼睛扫了一遍魏弦京身上的伤口,眉头渐渐锁了起来。而魏弦京也是头一回在叶翎这张脸上看到隐怒。
魏弦京心中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心绪。他脑中闪过叶翎对他毫无保留地露出笑容的模样,而那使他的心都微微发皱。
无论叶翎对他的搭救到底出于什么心思,他相信叶翎彼时的笑容和暖意都是真实的。
而那足以让魏弦京谅解她的任何打算。
“即使你对我多有救命之恩,我也绝不会活着跟你们南下。你可以在现在杀了我,假作我是被黑熊屠戮,抹消凝兰在其中的图谋,或是将我留在原地,等皇帝的人处置于我。无论如何,我不会主动透露你们的身份。以作…以作这些时日对我关照的报偿。”
他垂眸说着,隐隐希望叶翎是将他终结的那一个人。但他知道叶翎不会如此。叶翎在深夜来寻,又再次救了他的性命,想来对于他的死活和去向仍是在意的。
他希望这份在意里,多几分是因为魏弦京,少几分是因为他见不得光的身世。
见叶翎迟迟不答,他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淡笑:
“在下也不愿脏了姑娘的手,我自裁便是。”
说罢,他伸手在地上摸索着刚刚在混乱中滚落的簪子。可下一秒,叶翎突然伸手擒住了他的手腕儿,将他唯一完好的手拴在了一旁的巨石上。
魏弦京抬眼错愕地看着她,下一瞬却被强硬地掰开了唇舌,口中被塞了一截儿发带。发带之上还弥漫着叶翎身上那令人心生安稳的松香气息。
“喔...?”
魏弦京出声挣扎,却见叶翎再不给他半分眼神,只孤身探入灌木之中,不多时将方才仓皇乱跑的毛驴牵了出来。
魏弦京挣扎着,大睁着眼睛看着叶翎,还没从叶翎反常的举动中回过神儿来。
“你做喔莫?”
他的双臂被叶翎反扭到身后捆住,腹部朝下架上了毛驴的背,这使他头脑充血,眼睛发花,好容易用舌头将口中的发带顶了出来,恼怒道:
“叶翎!你放我下来!我死也不会跟凝兰同流合污。”
毛驴“嘚嘚嘚”地小跑起来,又向来时的方向去了。魏弦京心中难得升起了焦躁的情绪,正要再开口,却被叶翎一掌落在他带伤的大腿根儿,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儿全都咽了回去。
破晓前最后的黑暗之中,他听到叶翎冷淡的声音穿过风声:
“你本可以做我的恩人,顺利南下,再寻他路,可你偏要自寻死路。既然这样,你便作我的俘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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