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
她挨得如此近,温热的气息打在耳廓,却让容元胤惊得仿佛浑身都浸入深潭中,寒意自心底渐渐弥漫起来。
他呼吸微促,一把将两人之间推出了距离,再凝神去看时洛意浓眼中的凶戾已经消失了,像是方才的失控只是他一人的错觉。
洛意浓继续端坐在原地,重新换上那张淡然的美人面皮,容元胤心里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先前从未真正看透过她。
他停顿了片刻,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洛意浓拨了拨头发,把问题抛还回去给他,“下山的这几日还不够你查出头绪来吗?”
容元胤又走近几步,嘲弄道:“找得到头绪,查不出褪掉外衣之后的原形。”
洛意浓两指自容元胤腰腹间缓缓上行,忽而一把勾住了腰带逼得他不得不再次附身压向自己,“那现在呢,你要不要再好好看看?”
容元胤冷冷道:“看清楚了。”
他是把性命拴在腰带上颠沛流离的亡命徒,她是在峭壁迎着烈日与风雨盛开的崖上莲。
他被动心的欲.望操控,美丽的外表蒙蔽住了判断力,才没能发现美人皮囊下藏着的是和他如出一辙的出格和疯狂。
洛意浓的举动几乎可以算作轻佻,容元胤却没有挣开。他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低头垂眸看着洛意浓。
洛意浓说:“你并没有私下去查我的身份。”
他一路行来难免会留下痕迹,在离去的这几日里,以容元胤的能力和手段,完全有足够时间去查探清楚洛意浓的身份,这于他而言不是难事。
可他却没有那么做。
容元胤神色不虞,因为他从洛意浓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是他在刻意避而不谈,以为自此离开就能让洛意浓对他的影响逐渐消弭。
容元胤张了张唇,冷淡道:“我本以为自次之后我们会再无交集,不必浪费精力。”
可是在策马奔驰的那段路程里,他却有股隐秘的庆幸。
如果不是因为在河边短暂的停留,他可能会真的启程离开,然后永远错失关于檀溪寺,关于洛意浓的消息。
洛意浓笃定自己能够掌控事态发展,但唯独漏算的东西是人心。
她以为以容元胤的性子,在下山离去后必然会第一时间先行摸清她的身份。但她猜对了容元胤自会回来的结果,只是猜错了原因。
容元胤回来了,不是因为知晓了她是谁,而是带着一脸急切倏然闯进了她的视线中。
仰头对视的那瞬间,洛意浓便清楚地看透——
容元胤的心乱了。
或许在他失礼奔进庭院的时候,心中挂念的唯独只有一个人的安危,并没有夹杂其余利益算计。
哪怕这份急切随即就被掩盖在他的冷淡之下。
洛意浓正要张口说些什么,门外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们二人一怔,还不等作出反应,就听见有外头略带响起少年的声音:“梵忱拜见县主。”
容元胤与洛意浓同时面色一沉,抬眸视线相接。
洛意浓暗道不好,果然听得容元胤哑声道:“县主,你是什么县主?”
他眼中酝酿着风暴,但还知道压低自己的声音。
洛意浓勾住他腰带的动作改为攥住衣领,没有回话。
两人隔着这样亲密的距离,瞬息对视里的微妙情绪还没来得及扩散开,就又听见梵忱在外道:“方便的话,我可以进来吗?”
容元胤进来时未将房门关严,此时和渐近的脚步声只隔了一层垂挂的竹帘。
洛意浓的额发都被汗打湿,眼前也像是被蒙了一层雾气。梵忱来得太突然,一时竟然叫她想不起来早已准备好的那套说辞。
容元胤眯着眼说:“县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未坦诚,我为何又要对你实话实说。”洛意浓好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却对他笑了起来,“你这般有能耐,就自己猜一猜。”
容元胤眸色一沉。
他们压低了声音在说话,门外梵忱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只要他再近前一步掀开竹帘,就能看到帘后的两人是以怎样的姿势在交谈。
连容元胤额上都微微渗出了汗,他把呼吸放轻,倏然附身逼近了洛意浓,“还不喊停,他可就要进来了。”
“你害怕什么?”洛意浓的眼像被蒙在一层水雾背后,她抬手抚弄了一下容元胤英俊的眉眼,“我堂堂县主养个侍卫在身边,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柔软的指间只是似碰非碰地摩挲,容元胤面上仍然分辨不出什么表情,所有情绪都被藏在汹涌的水面之下。
但他的呼吸却猛然变得急促,仓促转开了目光,“既然你不担心,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门外的那只手已经碰上的虚掩的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