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

周天的清晨，陈阳因为生物钟醒来，朦胧的天光从薄薄的白纱渗透进房间。

他想起昨晚张楠说帮他请假的事，左右放肆一回，掀起薄毯翻身继续睡。

9点多，他才悠悠转醒，摸到床头柜的闹钟看了眼时间，颓然地坐起叹了口气。

昨晚还说没有时间，这贪睡的三个小时可以称得上醉生梦死。

轻薄的日光穿透云层，一束束地洒落下来。落在身上不痛不痒得没什么温度。

陈阳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行道树，国道上的车辆相对稀少，道路宽敞，轿车行驶在青绿的山与山之间。

按照这个路线，八成是要回镇上。

路过瑞和镇的时候陈阳才恍然惊醒，一时不知道自己妈妈这是要干嘛。

“我们去哪？不会是去烧香拜佛吧？”

照着这条公路往下走，尽头是和城小有名气的青华寺。

张楠惊讶道：“对呀儿子，要不买点香去拜一拜，八成你顿悟了。”

“我还小，勘不破红尘。”

这句话结结实实把张楠逗笑了。

陈阳转头瞥见路边一闪而过的标牌——余家坊。

继而张楠减速，向左拐进入村子。

参天的青绿色香樟掩盖在小路的上方，路边落叶铺就一层薄薄的地毯。

张楠将车停在一颗巨大的香樟下，香樟树枝丫盘虬，冠若巨伞，粗壮的树干估摸需要两人合抱。树立于一个三岔口，矮矮的水泥树栏上有老人坐着歇脚。

张楠指着正前方的路说：“沿着路走50米，下一个小坡看到一栋两层的很老的房子，二楼上有遮阳棚的就是余晖家。你自己好好静静，想通了再回来。”

他不能拒绝张楠的良苦用心，于是解开安全带下车。

清新的空气中夹着很淡雅的桂花香，左侧有一栋4层的平房，屋前的花圃带里有两颗桂花树，看到淡黄色的小花时空气中的花香似乎变得更加浓郁。

当初写什么不好呢，偏要写“欲买桂花同载酒”，到头来真的要终不似少年游。

水泥路布满潮湿的落叶，他朝前走，看到近处有铁棚的旧房子。

二楼的屋檐上有一排青绿色的多肉，它们扎根在房屋边缘的苔藓上，身子悬在空中，因为铁棚的遮挡，免去风雨，却只能依靠空气的水雾存活。本该饱满的叶片扁扁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阳光灿烂的中午，她抱着一瓶鲜艳的橙红色虞美人，笑容比怀里的花还要灿烂生动，他盯着她含笑而纯净的眼睛，她说话时神采奕奕的眉眼萌得他心都要融化。

看着屋侧这条小道，估摸着有10米，尽头是一棵柚子树，枝繁叶茂，挂满青黄色的硕大的柚子。

恍惚间，身旁好似有个笑容满面的女孩拎着帆布包，手拿两根糖葫芦，一路小跑着经过，大喊：“婆婆，我回来啦~”

他循着女孩的足迹向前，行至屋前，水泥空地上落了许多的落叶，浅橙色的橘子挂满枝头，沉甸甸地垂下来。

树下的石墩上有一盆玉树，绿油油的叶片很饱满。

他记得是初二下学期的春天，余晖说他家阳台上的玉树特别雅致，周五余晖来搬作业的时候他用小刀割了一截短枝。

她双手接过这一截玉树的时候别提多郑重高兴了，和煦的春风拂开她的笑容，抬眸时充满感激的目光亮闪闪的，如阳光下碧波荡漾，又如漫天星河坠落。

屋前山坡上的人家在烧柴火，青蓝色的烟弥漫在前侧方的林子里，金秋的阳光穿过林子洒落下来，在烟雾中形成丁达尔效应。

一束束莹白的光芒仿佛穿过层层阴翳洒落在他的心头。

那一瞬间的清明与豁然开朗仿佛直击灵魂，所有的焦躁与迟疑在这一刻仿佛化为灰烬。

屋檐上生命里顽强的多肉，她珍而重之扦插成活的玉树，以及如洒金般落下的阳光。无一不是他坚守的理由。

他在柚子树下站了良久，脑海里总是回忆起往昔的画面。

他祈祷：我喜欢的女孩遭逢大难，希望她在千里之外的城市能平安顺遂，眼底有光，笑容常在。

离开时，他在用树下的竹竿戳下一个柚子，在路过的行人怪异的眼光中淡定地将竹竿放回原地，捡起柚子时只能看到那人因下山而露出的半截背影。

他捧着柚子返回，路过的中年男人用方言跟他熟稔地提醒：“现在还没熟吧，你这只能拿回家削皮炒菜吃。”

若不是知道这是余晖家的柚子，他准要被吓一激灵。

他用方言回应：“是吗？看着皮都要变黄了。”

“还没到时节，这个柚子树的柚子确实蛮好吃，再等一个月就差不多。”

陈阳淡淡一笑，点头应下。

这大叔的话分明是在说柚子，可他听着这一字一句无不是在说他和余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