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男人乌发规整束起,如缎一般落在鲜红的喜服之上,挺拔修长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明锐的红与黑之间,更衬得肤色盛雪眉目清淡。
本该是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此刻却不知是因为饮了酒还是房中过于明亮,眼角微红,盯着她的眼神复杂苦涩。
好像认识她很久,又像恨,又像委屈受伤。
这些情绪翻腾在他浓黑的眼中,没等她分辨清楚又消失不见,成为平静湖面下看不见的暗流。
这样的眼神让白梅客不安,心底莫名涌起一股酸涩,下意识错开视线不予回应,等了一会仍不见他动作,忍不住唤了一声:“夫君?”
秦鹤邻如梦方醒,神色归于平静,只是那平静下藏了什么,白梅客看不透彻。
他不发一言,转身离开。
外头宾客甚至都没散尽,六五本跟着罗浮一道侯在外头,见主子出来惊了一跳,在罗浮的催促下赶紧跟在他身后劝他回去。
新婚之夜,新郎中途将新娘抛下独自离去,怎么想都荒唐至极,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六五心下泛苦,只道若是不能带公子回去,明日恐不好过老爷夫人那关。
话说回来,他家公子平日最是好性冷静一人,他自幼服侍,公子失态的次数不超过三次,新少奶奶做什么了,怎么把人气成这样。
罗浮见人远了,也有些不解,她在外头没听见什么动静,进房中见白梅客已经坐在镜前拆卸钗环,面色如常,不像受气争执过的样子。
“这人怎么突然出去了?”她走到白梅客身后帮她摘冠。
白梅客敛下眉目,细细思索着。
她确定,自己从前绝没有见过秦鹤邻,可他倒是认得她似的,不仅认得,还像要捅她一刀似的。
明明下轿时还体贴地扶了她一下,仅仅半日过去,人的态度怎么能有这样大的转变?
“难道,他发现我们了?”罗浮试探着开口。
“不,不可能。”白梅客摇摇头,且不说她与义父计划周密,就算真的被发现她们的身份,那秦鹤邻又有什么好生气的,要么立刻打杀了她们二人,要么将计就计借此调查出背后势力,哪有他那样一脸被欺负的样子。
“莫不是……他有心上人?”思虑半天,白梅客觉得只有这一个说法能解释得通,恨她占了他妻子之位,又不得不屈从于政治联姻,此番纠结冲突下又喝了酒,才一时控制不好情绪。
白梅客纤指在桌上敲了敲,她之前倒没往这方面查,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婚事自然是各方势力反复思量后的博弈,若他的心上人门当户对,应该早就定了亲才是。
没想到那秦鹤邻还是个痴情种,只可惜了,他若对自己不满,后面的计划便不好实行了。
白梅客卸了妆,秦鹤邻仍未回来,便不再等,只道明日探了他口风再做打算。
另一边,六五还在秦鹤邻身后唠叨:“我的爷,您还是快回去吧,大喜的日子您不在洞房里待着,传出去叫人笑话啊。”
刚从鹤华堂出来时秦鹤邻满怀怨气,可在去往数典阁这短短一段路上,一花一木皆是熟悉,神思被堂风吹得逐渐清明,看了一眼费力跟在后头,面容却比记忆中年轻许多的六五,秦鹤邻再不愿相信,也明白自己确实碰上了还魂重生一事。
他有神智时已经到了洞房门口,如若不然,他必不可能再同意这门亲事。
“无妨,今夜我有要事。”他得将前世最后发生的那些事情好好梳理一番。
六五不知秦鹤邻奇遇,看他态度平和只以为他心情好转,便大着胆子继续劝:“可少奶奶还在房中等着您呢……”
不料他家少爷在听他提起少奶奶之后,原本还算冷静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难看。
“随她去。”秦鹤邻不愿将怒气撒在无辜之人身上,咬牙说出这番话后进了数典阁,随即将六五隔绝在外,无力地靠在门上。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脖子上仿佛依旧残存着匕首刺进时的疼痛,可最让他痛心难过的,是他的妻一寸寸推进匕首时冷漠的眼神。
秦家一夜覆灭,幕后主使竟是他爱重了多年的结发妻子,可笑他在官场上闯荡多年,最后竟折在自己枕边人手下。
他秦鹤邻到底哪里对不起她,让她像傻子一样玩弄于鼓掌之中!
心中的委屈一旦漏出一道缝,便是如决堤之河一般再也抑制不住。
前世掀开盖头看到她的第一眼,眸若桃花,巧笑嫣然,他就对这桩本是精打细算的政治联姻上了心。
他天生冷情,难以直抒胸臆,不像别的同僚能时常说些甜言蜜语逗夫人开心,他知道妻子嫁给他这个冰疙瘩是受了委屈的,便尽力在实处上下功夫,不能让她无忧,多些欢愉也是好的。
风雨同舟十余年,难道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在她心中留下吗,她怎么能毫不犹豫地杀了他,连同毁了她生活十余年的秦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