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呆呆望着说话的那人,又莫名流了两行清泪。
就连江照晴也不禁恍惚,昨夜她还在可怜张敬的老祖宗,可怜老祖母,可怜一直在搬家的大房一脉。她那样痛恨二房,可今天,她又得知:二房已经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原来人世间的因果与真相,若只听只言片语,往往是看不清的。正如在知道这一切之前,江照晴也会误认为:如今的张敬仍在惨遭二房的毒手。
如今,江照晴下意识望向后院,她想:这宅子一定很干净,一定再也没有人下毒了。
因为十余年前,有一个人为了这一天的安宁,付出了太多太多。
江照晴不信,要斩杀如此多的亲人,除了狠心,难道就不痛心吗?
可张启还是做了,他必须要这么做。
因为自古只有抓贼的,没有防贼的,若不灭了这贪欲,便是纵后患无穷尽。——他不想再让大房这一脉,连着往后的世世代代,永世永生地接着搬家了。
为了自家的子孙。张启犯下杀孽。那就是他的选择。
“真是奇了怪了!相公!郎中们都说这宅子里样样都安全!水也干净,田也干净,锅也干净,瓦罐也干净,他们是不是也被二房家收买了啊?”张太太急的嘴上起了个泡。
江照晴听到这话忍不住自嘲一笑,这不就是她昨夜的猜测吗?她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里也已起了鬼念。——她把人当鬼。
张太太掐着手袖,咬牙发狠道:“不行,我得再去隔壁几个县里寻几个靠谱的郎中!”
“别去了!”张敬近乎尖叫,“与其让他们看屋子,不如让他们看看你们几个的身体得了!这宅子干净的!干干净净!那是我爹......”
张敬只觉得眼红滚烫,他强忍着,再说不出话。
张太太:“不是......那昨儿怎么......”
“昨儿个的种种,只是因为老太太心里的鬼没除。”孟云升耐心与张太太解释:“人死后,三魂七魄便聚不全了,残魂的记忆也是不全的,能够记住的,都是最最惦记之事。”
张敬听了这话,身子一颤,再忍不住哭出声来。他想起自己小时候不肯搬家,总爱缠着祖母,求她劝劝父亲。
“祖母知道我不喜搬家,祖母是怕我出事!”
孟云升的声音染上几分疲惫,“恩。她在阴影里活了几十年,因为心里放不下,死后也只记得要让你搬家。她怕你不听话,怕你非要留在宅子了,怕你被害了。”
如今清楚了心里的鬼,江照晴才看清了更多浅显明晰的事。
“你爹为绝后患的所作所为,老太太应该也有印象,所是她才会说,‘是债也不是债。是人也是鬼。’”江照晴的眼睛也跟着红了,“她只是怕有万一,才让这份恐惧占据了她的所有理智与记忆,只记得让你走。”
“老祖宗!老祖宗啊!”张敬望向昨日老太太停留的位置,哭的像个孩子。
都说祖宗保佑,大概这就是祖宗保佑吧。不管没有没能力,总是尽了心也尽了力的。
孟云升从凳子上起身,“江照晴,你不是标本制作师吗?能不能给老太太做件东西,让她记起儿子的作为,放下牵挂,安心往生。”
江照晴擦了擦眼泪,忙点点头道:“不如就拿衙门里行刑的犯由牌做标本如何。木头自砍下来的那一刻就死了,从此会腐会烂。——我可以将它做成标本,让它成为永恒。”
“好。要什么材料都交给张敬去买吧。”孟云升轻轻踢了踢张敬,“起来了,待我们将东西备好后,我会再给你的老祖母做场法事,好好送她走吧。”
张敬抬头望孟云升,见孟云升一脸矜贵冷清,如谪仙下凡,他吸了吸鼻子,从地上爬起来,虎生生道:“行,就照你说的办!我现在是彻底服了你了!”
张敬抬脚就要去准备,却被孟云升领着后衣领扯了回来。
“哎哟哎哟!”张敬踉跄后退两步,也不气恼,“怎么了?大师?还有什么交代?”
“郎中都在呢,你跑什么?”孟云升沉了沉气息,“你去让郎中们也给你好生看看。”
“啊?我有什么好看的!”张敬两脸通红,只硬着头皮道:“我......我又不是不行!”
“没说你有问题,你就当买个心安了。权当看看有没有被下毒呗。——万事不能绝对,万事以防万一嘛。”孟云升知道张敬好面子,更需要一个能不被世道嘲笑的、合理的借口,所以他一直留了这一手。
如今郎中来了,他便顺水推舟,再给张敬寻好台阶与后路。
其实生不出儿女,本来就是身体出问题了。这次也好,下次也好,孟云升都希望张敬能去看郎中。——迷信鬼神也罢。只要张敬肯去做对的事。
张敬一听这话,脸色果然一松,只拧着眉头郑重点头,“那也是,那我还是得看啊!往后每隔上三五月,我都找人来给我们一家看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