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书童秉文伺候自家公子更衣,洗漱,用过早饭,行至书房。
谢安凝视昨夜那人留下的地图,视线移到娟巧笔触钩绘“乌衣巷”,不觉念出来,笑意甚浓。
建康城以皇宫为中心,北为皇家陵园,东为皇室宗亲,西为军事要塞,南为官舍百道,以长江为界,再南些便是世家大族、平民百姓聚居之所,当中又属乌衣巷为尊。
说是乌衣巷,早些时候,也仅仅是白墙黑瓦,石砖青苔,如同平民百姓般普通的巷弄罢了。是丞相王导携琅琊王氏定居于此,王家子弟身着乌衣,往来形迹之时常吟咏诗书,登门宾客又多以儒士自居,是以时人不好直呼其名时,以乌衣巷代指。
一时间,巷弄另一头的谢家,也被这么夹带着称呼了。
对这件事,谢安并不以为意:谢家祖上军人起家,本就不拘泥礼数,王家代代以文执户,子弟多半饱读诗书,以其行止命名的巷弄,意头也风雅有趣。
毋论他谢家后迁于此,客随主便,没什么不可。
但自小跟公子一同长大的秉文,着实不太服气。
“什么乌衣巷,王家子弟出门所及之处,乌泱泱的一大片。空有名头,不见风雅。知晓公子回到建康,都以为您要做那丹阳尹,灌您酒攀亲结友的架势,分明乌鸦夺食似的。”
谢安笑着抬眼瞧他。
秉文认命似的把剩下的话咽进肚子,又是望着谢安研磨,提起狼毫,在地图上补充标注。
相伴十余年,按理说他早该习惯这主子的气度,却也每每心下暗自惊叹。
剑眉本该凌厉,目光却如春水般温润婀娜。无需开口,便自带非凡的气度,目光只是掠来,都带着难掩的威压。举手投足俱是礼节,待人接物皆成文章。
谢安,什么人物。
当朝吏部侍郎谢裒第三子,是最不值得说的名号。
幼时蒙学,名士桓彝便夸赞他,风采神态清秀明达;行至少年,便以才学闻名于世家之中;行书师从当代书圣王羲之,被长他十七的后者宽待为忘年交;文采斐然,博文善思,为丞相王导器重。
别说是与谢家其他人相比,就是在当世之人中,也属鹤立鸡群的。
在外人眼里,应当是什么都好,就缺个官职,验验成色。
要知道,谢安时年二十有整。
大哥谢奕任晋陵太守,二哥谢倨就东阳太守,同岁的四弟谢万出司徒掾,均已拜出府门。
仅余他与五弟谢石,六弟谢铁住在家中,也是出于二位弟弟年仅十四、十二的缘故。
倒不是没地方给谢安就职,是谢安不想出仕。
自打谢安及冠,招徕的文书便如雨后春笋堆在门房。高的官职以才能不足就职为由拒绝,低些的以阅历不够胜任为由推诿,游说的邀约却一场又一场,不见尽头。
眼看没完没了,谢安只好推举旁人就职。
谁料谢安识人之能果然了得,他所举荐的人每每上任,就能成为享誉一方的官员。是以过来找他的人,居然从朝中扩大到地方,未曾出仕,却有隐丞相的声誉。
只要在建康城提起谢安,男女老幼,没人不服,没人不想与他交好,没人不想从他这学到一星半点,以便到处炫耀。
无心插柳,谢安有口难言。
实在烦了,找个养病的名号溜去东山。难料住下不出三个月,丹阳尹位置空下来,就连东山谢宅的门缝,都被拜贴塞了个严严实实。
谢安信都懒得拆,教秉文一个个念出来,溢美之词中挑出各家真实意图,无一不是想让他上任的。
理由倒是千姿百态。
有认为这个位置只能由他胜任的。
有建议他通过这个机会,迎娶公主,成为驸马,壮大谢家的。
有明里暗里告诉他竞争对手都有些谁,明褒实贬踩那些人的。
他那忘年交王羲之,百忙之中特意抽空写信笑话他“门臼纸襄”,暗搓搓埋怨他不去庾亮幕府,给他这征西参军当左膀右臂的。
谢安对亲手修缮的池塘叹了三天气,又看了三天《伤寒杂病论》,想挑出一个不至于英年早逝,但起码十天半个月不便出门的病得一得,一封家书送到,说母亲病重,他便启辰回了建康。
一踏进门,谢安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生母与其他四位母亲生龙活虎,聚在大堂议论纷纷,手中俱是建康城待嫁名门贵女的画像。
预备见面的日子,居然都被排到年尾了。
谢安这才想起来,他每每婉拒他人的时候,好像有个由头,叫做还没成家,无法立业。
不知哪个苦主当了真,居然把这话传到他一众母亲耳边,这才有了这番苦肉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安脸上挂着浅笑,啜饮茶水,被母亲们围在当中议论婚事,惦想着刚修好的池塘,和还未建筑的书房,竟喝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