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
“……臣妾心间有一问,还请皇后娘娘宽恕臣妾。”姝妍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皇后皱了皱眉。
“陛下可的确召幸了刘夫人?”
诸葛筠向她的头顶掷来一个既震惊又怪责的神色,随即略带惊慌地看向皇后。姝妍只俯首静待那至尊之座上高贵无两的女人作答。
皇后沉默不语。室内猛然挑起一阵不易察觉的隔阂。
姝妍小声道:“……娘娘再恕臣妾僭越之罪:娘娘实则早已知悉真相,对吗?”
皇后面无波澜:“何出此言?”
姝妍叩首:“刘夫人那日随臣妾回府,有医者替刘夫人治理伤口……也验了身。”
皇后突然产生了兴趣,但这兴趣竟在意料之中:“那人虽不是来自宫中的医官。可本宫记得,他姓方。”
姝妍察觉皇后掌握的情况比她能够猜想到的还多一点。皇后的情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姓方的医者现在何处?”
“回娘娘的话:……臣妾不知。”
“妹妹当然知道他在哪里。”皇后垂眸而笑:“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是不愿此人有性命之危罢了……”
姝妍始终低着脑袋。皇后语中含锋。
“他已卷入此事,你早该知道。”
姝妍抬头看皇后,判定她的情绪并非愠怒,于是继续道:“臣妾更想知道,此事背后,究竟是怎样的公道?”
“‘公道’么?就算本宫认为她的委屈是情有可原,执掌后印,须以皇室名誉为重。一切不利于皇家的痕迹,皆得抹去。言及‘公道’,那也应当建立在皇家尊严不受威胁的基础之上。”
皇后的话掷地有声。殿内暗流涌动。
“敢问娘娘,宦者可信否?”仿佛过了一个时辰,姝妍才松了口,就着皇后话势问道。
皇后说:“那宦人当着本宫的面,自断两根足趾,以此为誓——来日若上廷尉,必会咬定证词。本宫已送他好生养伤去了。”
诸葛筠显然也是第一次听闻这样骇人的事,对比姝妍渐趋安和的神色,她就显得尤为惊惧。
姝妍平复着心间的惊涛骇浪。座上二女子亦不作声。椒房殿似乎没有活物。惟余烛台中留了几颗尚未赶得及在晨间掐灭的残芯偶尔噼啪着。
“妍妹妹。”皇后暗暗改换了称呼,脸上亦渐趋柔和:“咱们相识于哪一年来着?”
姝妍轻答:“回娘娘的话:应是先帝未登基前,那时的年号还是‘建安’。臣妾记得,当是建安二十四年。”
“嗯。咱们一般年纪。我记得是与你相识在先,认识阿筠的时候,我已做了东宫的太子妃,那是章武元年的事了。筠妹妹,是不是?”
诸葛筠也稍稍缓和了面色,轻轻点着头,不再如方才那般近乎决绝地绷着神经。
“少女时代的旧事,现今回想起来,恍如隔世。”皇后摆出放松的姿态,斜倚座上,秀眉微蹙,浅笑着,看向两个女子:“记得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和二位妹妹一同往沱江捕花鲈,多少次都令我艳羡不已。我自小接受的教育,是这一生都要做到‘维护’二字——在家时,维护张氏的门楣;册为太子妃,维护东宫的名誉;登上后位,维护皇室的尊荣。以后还是如此,并且次次都会如此。我其实……真的很羡慕妍妹妹。”皇后宽弘地笑着,眸中晶莹:“章武元年,妹妹进宫断绝天家之聘,那时我听闻此事,满心只剩肃然。妹妹知道么……身为女子,能不顾所有人的眼光,也要维护自己的心,在我和向妹妹这些当时已注定陪王伴驾的女子看来,已是我们一生的不可及。”
诸葛筠不知怎的,闻听此事,情难自已,竟落下泪来。皇后从袖间递去一方绸帕,诸葛筠略带腼腆地接在手里。
“……甚至也会羡慕阿筠。尽管现在你也同我们一起在这宫墙下顾盼……但至少你在相府,曾经也有过一段最无拘束的时光。长在丞相大人膝下,受尽宠爱,那样的日子,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啊……”皇后又转向诸葛筠的脸。
姝妍肺腑已热,兼感旧之哀,愈发触动。皇后仔仔细细在座下女子的脸上探察一番,又瞥一眼百感交杂、仍未抚平心绪的诸葛筠。
“至此,姜夫人应已明晓本宫之心。”
姝妍胸中虽仍有块垒,但话已说透,情理参半,也只得缓缓低头拜过皇后,作为允诺。
皇后的目光定在姝妍微垂的眼目周围,语调慢慢恢复了平静:“妹妹在这件事上的立场,便是陈仓侯与当阳亭侯的立场。他二位皆为朝廷出力,都是丞相大人信任的能臣……妹妹须得审慎思量。”
姝妍皱了眉。
皇后恩威并施,软硬皆用,就是要她既没有心思、也没有底气推脱。
这件事可大可小,而皇家的意思——自然是化小。
若她还是从前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心性亦像章武元年入宫时的那个她一般直利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