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
有诏命,无论臣身在何处,定当千里驱驰。至于臣之眷属……便留在王都。”
“如此……”刘禅听他这么一说,原本有些紧绷的心便放松了,“……朕便准了。可正若卿言,经年别离……这眷属在南,而卿独在北……大抵也为常人所不舍。”
皇帝沉吟再三,终于松了松口舌:“姜卿,就让你那夫人随着一同去吧。”
姜维计较几下,心中思忖,嘴上还是稳妥道:“回陛下:川北地险山高,而拙荆已有身孕。”
刘禅的神态瞬间变得明朗,继而感慨道:“从前未曾与卿有过国事以外的磋谈,今日话到此处,卿原是个怜爱之人。朕定要先恭喜爱卿同夫人了。”说罢,半是令人惊讶地补上一句:“……不知,朕是第几个知道这好消息的?”
姜维面色如常,微微颔首:“回陛下:能披陛下之泽,乃臣与拙荆之幸。”
刘禅高兴地挥挥袖子,又想起来旧事,用手指点点堂下人,故作怪责:“如此一来,妍姐姐更应随你同去南郑了。朕记得十年的时候,那凝儿可是生在元妃寝殿里头的,你未能守在身边。”
姜维躬身,语中同样听得出几分自惭:“确是臣下之过。”
“当时曹氏虎视,你随先丞相在黄沙,无暇顾及妻儿,倒是有理可依。”刘禅恢复了平静,“……如今丞相已经不在,卿确实应当回过头来,多多挂念眷属才是啊?”
姜维一直垂着脑袋,听座上人说着。
“至于邓将军那边,朕过几日就将调令下发到砚桥。年关未至,趁着路上还不怎么泥泞,卿便携夫人北上吧。”刘禅安排完毕,笑眼看着姜维。
姜维稍稍一滞,拢袖而拜:“臣谨遵命。”
堂下人辞别了很久,不离左右的小宦不知又突然从哪里显了出来似的,默默立在主子身侧,为他换了一个新的手炉,里边刚加好的暖块噼里啪啦的,燃意正盛。皇帝轻轻揉着眉头,斜倚龙榻,没有睁眼,但看得出他的姿态很放松。
“哼,一个个都想来管上几下。”皇帝说,“朕虚岁十四登基,被相父管了十一年。相父身后,居然还有一帮人等着管朕。”
小宦跪在榻前,始终捧着炉子,毕恭毕敬,一言不发,只管听着。
“董大人是朕的长辈,在朕还是东宫的时候教朕治国理政——算是帝师。念在这个事实上,从前种种,朕都给他几分面子。从去年开始,这老头子是愈发麻烦起来了。朕喜欢美人,有错吗?你不喜欢美人吗?你说。”他伸出一根手指,按在黄皓的额头正中,后者才敢抬起一双细而亮的双眸,直视他的主君,半是真诚、半作阿谀道:“陛下是天子,天子做什么都没错。只是小臣这身子……咳咳,可回答不了第二个问题呀……”
刘禅一愣,继而低低笑起来:“你呀你!……真是个巧鬼头!”
黄皓低下头,羞怯地笑着。刘禅接过他手里的暖炉,指尖轻敲炉壁,有些心不在焉:“今日以前,朕还以为那姜维是个像先丞相一般,事事挂心的。看来,他自请回成都,倒是甩了袖子,真的不愿管前面的事了。”
黄皓不由自主地轻咳一声。刘禅盯住他。黄皓赶忙掩口,故作矜持道:“唉,小臣罪该万死。”
刘禅把住他的细腕,意思是要他说个明白。黄皓于是小声问道:“陛下同当阳亭侯夫人相识于少时,陛下觉得侯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刘禅有些惊讶地眨眨眼,不禁笑道:“哦?妍姐姐倒是个明快爽利的。嗯……姐姐聪慧,只是有时候,朕也不太明白她的心思。”
黄皓于是陪笑脸,语调缓缓:“是了。侯夫人未出阁前,是已故的斄乡侯、现今陈仓侯的掌上明珠。当年陛下赐婚,本想成全侯夫人同羽林右监的美约。可这当阳亭侯是半道而来的……先丞相又是那般地支持这桩看上去极为不对等的婚事……这才有了陛下的另一道圣旨。如陛下所了解的那样,侯夫人的性格并不和顺,而马氏又势盛,这按理来说,他们婚后应当矛盾不断。但陛下这些年可曾有听过丁点的不和从当阳亭侯府上——或者陈仓侯府上——传出来的?……而且小臣听闻,那些军中汉啊,竟对他一个降臣十分褒赏——尤其是先丞相和现今的蒋长史——而且,陛下每回召见,小臣躲在帘后,看那当阳亭侯一问一答之间,面色沉敛,想来……还是个有手段的人吧……”
刘禅听他一篇大论,渐渐紧了眉。
“陛下恕小臣僭越:话说回来,侯夫人的心思,陛下自然不会明白了……”黄皓捂嘴笑着,作轻松模样,“只是那当阳亭侯若明白,他二人夫妻和睦,就好。”
“是啊……”刘禅喃喃道,“夫妻和睦……这些年,他们两府之间也很和睦。的确如此……”片刻,皇帝眼光一转,止住宦者的思虑,“诶,阿渺,朕觉得啊,还是你想多了。”
听到皇帝对自己的“爱称”,黄皓垂首叩拜,羞怯起来,于是不再多话。
刘禅复而冷了面子,思绪再次回到话题的开端。只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