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恨
底下是一片崎岖。
此地竟是峡谷。
到了这里,那一直负她在后背的男人才将她安稳放下。姝妍有些脸红,一面整理衣襟,一面出神。男人俯身参拜:“主母是想近路下山,还是走坦途?”
姝妍抬眸看过山势,在心下估计一番,问:“阿翁意思如何?”
男人似乎没料及她将问题抛回来,这一刻自然是沉默下去。
姝妍解释一句:“对这些自然风物,阿翁比我熟识。”
男人知她好意,心底随之宽和了些,但脸上还是无甚波澜:“主母若问,仆下建议走坦途。”
“耗去多少时间?”
“两个时辰。”
“太长了。”姝妍站起身,轻拍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阿翁无非是担心它,眼下它虽历经颠簸,却一切安好。而它的阿娘原本是习些武事的,虽带着病,却尚存力气。”
男人还是沉默。
“侯爷御下,很严苛么?”她突然眯了眼问。
“主母何出此言?”
姝妍轻笑一声:“……阿翁侍奉这么久,仍是畏首。”
男人也轻笑,不再答话。
“此地名唤‘骆崖’,是不经南郑便可进入斜谷的走廊。但因其险峻,因此常年累月,无人问津。”男人寻来两根较为粗壮的木枝,一枝递去给姝妍,自己走在女子身侧,将她护住。
“‘骆崖’……”姝妍默然念过地名,不禁认为这“骆崖”竟与“落崖”有同音之合,一阵不祥感自心下掠过。
“其谷口夹于两峰间,若自更高的崖顶俯看,则像极了那佝偻着脊背、来自西域的橐驼,故得名。”男人淡然解释。
“此地确实险得很。”姝妍瞧瞧四下环境,又感脚底时而平、时而硌,由此可知这路确实不甚好走,于是赞同。
“不过……彼处有一狭长通道,荆棘丛生,常有野兔在那里筑巢,遮风挡雨,应当还算平坦。”男人指指脚下不远处。姝妍不禁弯腰望向他手指处——大约那里是一处开阔些的地方,但若不蹲了细看,倒也不会察觉那里竟是险中一点平。
姝妍点点头。
一只鹰隼自头顶掠过,撇下一声如箭般尖而利的鸣!
一支真正的羽箭却自他们一侧“咻”地飞来!不及眨眼的功夫!男人猛地别过面颊,那支羽箭竟精确地擦着他的鬓角,狠狠扎在他们身后不到十步远近的一棵歪脖子树上!
男人的反应很迅捷!而姝妍也不差!女子在一瞬间与他避往相反一侧——这支羽箭摆明了就是要利利落落、将他们分开的!
自二人头顶的坡地传来一声带着调侃的慵懒:“一日未见,如隔三秋啊,姜夫人。”
姝妍抬头去看,却大为惊讶地在那人身后看到了衣衫不整、奄奄一息的芷妤!
“我走那日,夫人还在榻上饱受病痛之苦,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男人与她寒暄。
她却想都没想,立刻沿着面前尽是烂石碎土的小路往上爬。这路很不好走,她几乎手脚并用。但她顾不得任何。一切该有的体面都在望见芷妤经受折磨的脸色之后而消失殆尽!
“……主母!”
姝妍甚至没有听到身后男人低呼。
司马昭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就这么盯着她的狼狈,眼底没有丝毫温度。
“多余的人就不要上来了,我要和姜夫人单独聊聊。”他说。
姝妍回头看一眼那人,示意他不必再跟。几个人也立刻阻在姝妍身后。于是在那身后跟着的男人只得站在坡面彼侧,所能做者,唯独是将姝妍的身形尽量地盯在自己眼底。
姝妍好容易站在司马昭面前,强压心口扑腾。
司马昭饶有兴致地看着姝妍,又回头看看身后被强制架在两个男人臂膀里、身子早已软去的女人,继续将注意力回到手底这盘棋局。
姝妍这才看到芷妤:她面颊无光,眼神涣散,灰白交杂的脸上显露着深深的惊惧和疲倦,而且不知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那外衫被撕裂了,其里的翡翠色中衣若隐若现……
姝妍心头骤紧,强压即将喷薄而出的滔天之怒,一掌打翻了司马昭的棋盘!
络腮胡男子跨前一步,将剑鞘横抵在姝妍心口!这女子面无惧色,反逼近他一步,只一下,就推开了男人那柄冷硬的剑!
“我一直都喜欢你的脾气。”司马昭朗声而笑,“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她怎么了?”姝妍质问他,她的声音同样冰冷。
“你的身体好了么?”司马昭不答反问。
姝妍怒目而视,不肯回答。
“火气这么大,看来应当是恢复好了。”司马昭笑道。
他弯下腰去,先拾起棋盘,放回原处,又用手指夹起其中一枚散在姝妍鞋边的白子,轻吹尘粒,将它安稳摆在棋盘正中,压住阵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