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扶风汤
书院寝室里。
三巧为我换上了睡袍,拆下了发髻,将长发垂放了下来,及腰的位置比初来时长长了好些。我准备就绪后便躺上了床,耳灵的听到窗户偶有敲打声。我凝神细听,确认是有敲打声,似是石子打在窗户上的声音。我光着脚丫踩在凉凉的地板上,蹑手蹑脚的来到窗边,轻轻的打开窗户,却见到永桑倒立着的一张脸,唬得我倒退了两步,原是永桑倒挂金钩在屋顶上,见吓到我,嘴边的笑意都快蔓延到耳际去了。
我气不打一出来,朝他恐吓道:“你就不怕我大喊一声,告你个夜闯西院,给你安个骚扰良家妇女的罪名吗?”
永桑不慌不忙回击道:“那你就不怕我说···我们其实早已狼狈为奸,如今事情败露,你便欲抛弃我诬陷我,你可别忘了,忘思和马广都可以做证的,永沁,你说是不是?”他故意的咬重‘永沁’这个名字。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再跟他耍嘴皮子,问道:“这么晚来找我干嘛?”
永桑佯装无奈道:“我这么晚来找你,你就打算让我这么跟你说事?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说完手往窗户一托,双脚撮蹿进房内,足尖点地将我拦腰一托,我忽而身子一轻,便被他轻而易举的带出了窗户扔上了屋顶。
脚丫踩在瓦砖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十分有趣,永桑朝我扔过来一壶酒,我们蹲坐在屋顶上。晚间的柯山书院一览无余,远处的蛙叫声打破了宁静的夜晚。有景、有蛙叫、有酒、有朋友,格外和谐。
我打开酒盖,酒香溢出,忍不住端喝了起来,丝丝入喉,清甜可口,余香在口。这算得上是我到中原喝到为数不多的上等佳酿,惊奇的问道:“永桑,这酒是哪家酒号的,下次我让三巧帮我买回来。”
永桑朝我看了过来,眼神忽然空洞而虚无,又失笑道:“这可是我自己酿的,市井上买不到,是我凭儿时记忆酿出来的。”说完仰头喝了几口,忽而又道:“这是我母亲的味道,但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我只能凭记忆一直试一直试,才有了现在几分像的味道。”
我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母亲呢?”
永桑低头看向手里握着的酒壶,应声道:“死了,在我十岁那年便死了。”
我细抿一口酒,不敢再问下去。永桑似乎没看出我的拘谨,对我询问道:“阿沁,我同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我从他眼神里读到这是个很沉重的故事,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永桑像是打开了话闸子,往事涌泄般朝我淹来,那是个很漫长的故事:从前,斋村有个叫阿海的小孩子,阿海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就是靠酿得一手好酒做买卖养活他的,日子虽清贫但知足,这对阿海来说是最幸福的时光。待阿海长至十岁时,村里来个一批陌生人,那些人手执双弯刀,打扮怪异,身着玄衣,玄衣上绣着红色的彼岸花,十分显眼,每一朵朵彼岸花就像血盆大口,好似下一秒便会将人生吞活剥。为首的人指着阿海的母亲呵斥道:“老谷主欲接回少谷主,但,你必须消失。”年幼的阿海还不懂什么叫消失,直至母亲倒在血泊里没了气息,才明白消失是永远的失去。阿海永远失去了母亲,悲恸中被带回了彼岸谷,之后阿海有了东海人的名字与身份,将阿海和过去深埋在心底里。成为尘封的故事,一个只有阿海记得的故事。
我不忍中带些疑惑,犹豫的问道:“为何谷主不接回阿海母子二人?这样岂不更好。”
似是回忆到深处,似是戳中痛处,永桑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阿海是当时彼岸谷谷主永巡年轻时留下的风流债,而阿海的母亲是谷主夫人金芙蓉的婢女李月儿,当时便是因为李月儿与永巡暗结珠胎,金夫人一气之下将李月儿赶出彼岸谷。可惜后来谷主死于非命,金夫人膝下又无所出。老谷主因为痛失爱子一夜之间重病不起,这才提出要接回流落在外的孙子阿海的,而金夫人当然誓死不同意了。为此事一直争论不休,最后双方妥协,去母留儿。”
去母留儿,听上去是个多么残忍的选择······
我似懂非懂,看着永桑望着远方失神,那眼神像极了我想家的模样。我猜是阿海在思念他的母亲了。
我喊了句:“阿海。”永桑果然朝我看了过来。
我坚定的说道:“你就是阿海吧?”
永桑失笑了:“已经很多年了没人叫我阿海了。”其实他本就没打算瞒着我的吧。
我觉得此刻自己相当够义气,大气的对永桑说道:“那以后我便唤你阿海吧。不对,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叫阿海吧。”
永桑笑了笑喝起了酒,开口道:“随你。”
其实他没告诉我的是今日是他的生辰,一个对他来说,很孤独的日子。
永桑走的时候告诉我这酒叫‘扶风汤’。
一路凭栏客,扶风误春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