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且说王夫人送走了官媒朱大娘后，便携了丫头来找贾政。贾政原在内书房等候消息，见王夫人满面春风而来以为如了心愿，谁知王夫人竟说下个月就将黛玉送进王府。贾政跺脚叹道：“虽说是情势所逼，到底将来使我无颜见泉下的老母和妹妹。这件事还是由你去说吧！”王夫人冷笑道：“本也不敢烦扰老爷，恶人自然由我来做！”又转头嘱咐屋里众人不许走漏半点消息。

王夫人回房唤来周瑞家的，二人又筹划了半日，方才唤了玉钏让她先将探春支走，这才带着周瑞家的来看黛玉。黛玉原在窗前逗弄廊下鹦鹉，隔着窗子看见王夫人领着周瑞家的来了，心里暗暗吃惊。周瑞家的站在门外笑道：“林姑娘，太太来瞧姑娘了！”黛玉忙出门相迎，请王夫人进屋上座。紫鹃倒茶，黛玉亲自捧了一碗茶来奉与王夫人。黛玉笑问道：“舅母有什么话吩咐，使人来说一声就是了，怎么亲身走来了。”王夫人也笑道：“是有件要紧的事要告诉你，怕别人来了说不清楚。”说罢便命人都出去，只留了周瑞家的在屋内。

周瑞家的扶黛玉坐下笑道：“姑娘大喜了，我们太太是专程来给姑娘道喜的！”黛玉听了，不觉愣了，疑道：“周姐姐说的话我不明白，我能有什么喜事？”

王夫人听了点头笑道：“忠顺王爷听说你才貌双全，专托了媒人来下聘，要娶你去做侧妃。你说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

黛玉听了忡然色变，站起来道：“舅母何出此言？我的终身老太太临终时已经作主，如何又将我另配他人？”

王夫人道：“老太太临终之时已然糊涂，如何做得了准。况且现在我们家家道中落，宝玉又一向顽劣，怎好耽误姑娘前程。这忠顺王爷门第显贵，权倾朝野！姑娘嫁过去，保管一生富贵荣华、锦衣玉食！我们可全都是为了姑娘好！”

黛玉听了含泪问道：“好个富贵荣华！好个锦衣玉食！二舅舅难道也同意了不成？”

王夫人道：“他若不同意，我今儿也不敢来给你说。你舅舅他现在就在内书房，你若不信可前去问他！”

黛玉听了眼前有些发黑，缓缓坐下，半日方道：“既如此，烦请舅母替我回了这桩亲事。只说我命薄福浅，不敢高攀！舅舅、舅母若不能容我，可准我随四妹妹出家。我愿遁入空门，念经礼佛，以消罪业。”

王夫人听了，气道：“胡闹！这是什么话！你自小过来，衣食住行样样皆是好的，探春等人比之不及！若不容你，能将你凤凰一样养大？且不说日日人参燕窝的供着你，只说年年请医用药倒费了多少银子和精神？我们何时说过什么？我们一心为了姑娘好，谁想姑娘竟说出这样的混帐话来！”

黛玉哭着跪下道：“舅母消消气，原是我心急说错了话。舅舅、舅母的养育之恩，黛玉岂能不知！指望舅母再疼我一次，替黛玉回了这门亲事。我愿终身不嫁，在家侍奉二老。”

王夫人道：“我也知道忠顺王爷年纪大了，姑娘觉得委屈。只是现如今我们家什么情况，想必姑娘也是知道的。你大舅舅被抄家充军，你琏二嫂子现如今还关在刑部大牢里。忠顺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既托了人来求，我们如何敢违拗。现如今不说不动尚有错处，若再违拗了忠顺王爷，只怕这一家老小无有宁日。我们养了姑娘一场，不求姑娘图报什么，也求姑娘为我们想想。为我们一家老小想想！”说完也以帕拭泪。

黛玉听王夫人如此说辞无言以对，半晌拭了泪，慢慢站起来道：“舅母既如此说，黛玉明白了！听凭舅母安排便是。”王夫人听了喜道：“好孩子！不枉你舅舅疼你一场！下个月便出嫁，因是侧妃万事皆也便宜。我自会给你准备嫁妆，姑娘安心等着出嫁便是。”说着便起身领着周瑞家的回去了。

紫鹃等人守在门外听到黛玉在里面哭，也不敢进来。只等送走了王夫人忙进来看，只见黛玉泪痕满面，仍呆坐在桌旁。紫鹃忙唤雪雁倒了杯热水喂黛玉喝下，又扶黛玉在床上靠着，劝道：“姑娘想开些，保重身体要紧！”黛玉摇头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保重的，不如死了干净！”紫鹃、雪雁二人闻言也不禁掉泪，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

且说鸳鸯在屋里听到这边哭声一片，赶忙来看。紫鹃边哭边把刚才在门外听到的话，说与鸳鸯听。鸳鸯听了也不禁陪泪道：“老太太才去几天，谁想竟有这样的事！”谁知一听鸳鸯提到老太太，黛玉的眼泪又如珍珠般掉下。鸳鸯忙劝道：“倒是我的不是，引姑娘伤心。老太太生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姑娘，万般谋划。谁知千算万算不如天算！如今我也不知该如何劝姑娘，只求姑娘想想老太太临终前一晚嘱咐姑娘的话。姑娘不记得，我还记得。老太太说‘希望姑娘看在她养你一场不易，遇事不要拿身体赌气。’老太太还说希望姑娘能活得长长久久……”鸳鸯话没说完，黛玉已恸倒在床上。

且说探春那里已然得了消息，携了侍书回到院中。听到这里哭声一片，也不禁眼圈发红，暗自垂泪。侍书问道：“林姑娘那里哭作一团，姑娘不去劝劝吗？”探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