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怀里的鸽子,戒备又凶狠地盯着对面的怪人,并不答话。他长得十分好看,却又很不对劲。招儿一时之间还没想通不对劲在哪里。
那人也盯着招儿。这小姑娘抱着一只傻乎乎的鸽子,至于她本人的眼神,简直像护食山猫一样,只知道自己长着锋利的爪子,却不知道外头山中还有豺狼虎豹。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却不明白什么叫天高地厚。李怀桢朝着招儿走过去,方才被打扰的烦躁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懒散颓丧,又掺杂一丝的好奇。这一点烟丝一样细的好奇,或许是给外头冷风吹进来的,也或许是万念俱灰后,一直心底盘旋着未曾散去的,谁知道呢?
李怀桢瞧着眼前这头山猫,整个王府里,全是驯顺的,而她是生气勃勃的。这屋子更是只有死气,什么都是死的,石头骨灰烧成的花瓶杯盏、古木尸体砍斵成的箱笼桌椅,再加上他一个只剩一口气就死透了的人。而她是个活物,一双炯炯的眼睛,一身十月天里的寒气。这下好了,活物给扔进老虎笼子里了。
他忽然伸手捏了捏招儿冻得通红的耳朵,柔软的,毛茸茸的,活生生的,凉。
谁教你来的?李怀桢本来应当问一句的。不过,瞧着她,倒也就不必问了。第一眼就知道,她不是这府里面的人,她缺乏那种低眉顺眼,逆来顺受的劲儿,她不谄媚,不胆小,不太会算计。
招儿眼睛还在戒备地瞪人,一眨不眨。心里却有些发虚了。半个野孩子一般长大,无赖的人她不是没见过,凶狠的人也不是没见过,恶声恶气的叫骂,加上一两块沉重、趁手、有准头的石头总是可以打发掉的。
可这人完全是两回事,招儿不知道如何对付他。他站不像站,坐也不像坐,斜斜地倚着桌子,目光流里流气的,却又是乡里无赖那种想要吃人的欲望和凶光。
李怀桢从头到脚打量着招儿,又从脚到头的又看了一遍。微微的眯着眼,晃晃荡荡地朝她贴过来一步,新点燃的蜡烛火光明亮,映衬着他身上的衣裳,那是招儿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上好料子,深色的,不知道是黑还是蓝,一汪水似得垂落在她粗糙的手背上。这个怪人动起来,水一样的袍子上的织金花朵颤动着,如同涟漪,他毫不在惜地将其拖在脚畔。
招儿儿瞧着,眼神中升起可惜。那样华美的袍子,就给拖着地。她还好奇为什么那么长的衣服?还有,那么长为什么却从来绊不到他的脚。他已经松开招儿的手腕,自己在屋子里走动起来,疲惫、懒散、缓慢,却一点儿都不打磕绊,似乎被某种微弱的兴奋牵引着,就像树叶被一阵风牵引着。
烛火和熠熠生辉的袍子,衬得这人的脸色灰白颓败。没有一点人色。招儿心里的警惕放下打扮,这不是是无赖,也不是是怪人,只是一个病人。
“你坐下”。他说,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病人惯于发号施令。
椅子上无数精致的镂空雕刻,被烛光下投下黑越越的影子,招儿用手撑着丝绸垫子,做着情形不对立刻逃跑的打算。谁知道那垫子比人耳朵后最嫩的那块皮肤还要滑,招儿的动作化成了一个趔趄。
“你叫什么名字?”
这种癫狂奇幻的氛围,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弄的招儿已经无心去关注椅子了。遇见这种情况,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本该跑的。招儿心想,
她嘴巴却在说话:“招儿。”
“哪个招儿?”
招儿会写自己的名字,是照着有一年李秀才给里正写的“招财进宝”上学的。她不会用笔,因为之前都是用树枝子在地上划的。
他替她研磨,铺纸,送笔,不但会使唤人,伺候人的活儿做的也蛮好。
招儿沉浸在第一次使用笔墨的冒险里,额头都出汗了。这可是秀才才能使唤的笔墨呀!
字写的歪歪扭扭。农具听她使唤,针线也算听话,笔却不听。一笔落下去七扭八歪,洇湿了一大片。
“我叫李怀祯。”那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