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再见
路若有所思地走到她自己的书案前头。
室内并排摆放了两张桌案,矮一些的是谢照影原本安置的,后来徐清柸个头窜的太高,便又搬进了一张梨木桌子。
谢照影坐在书案前,随手扯了一张信纸出来,捻了根笔,捡着徐清柸桌案上现成的墨汁蘸了蘸,随后低下头在纸上写写停停。
没过片刻,谢照影又将桌上写了一半的纸揉作一团,重新换了张新的。
“丞相近来忙于西北粮草运送,我劝你还是不要拿些小事去烦他。”
徐清柸微凉的嗓音蓦然响起。
“你怎么知道这些?”
“随便打听就知道的事情。”
徐清柸的答话,似乎暗指谢照影整日吃喝玩乐,脑中装不下正经事。
这叫谢照影一时间很是羞恼。
脸上的绯红一下子蔓延到耳根,晶亮的猫眼瞪圆了望向徐清柸。
谢照影心里气死了,她想着怎么人人都要与她过不去。
她心知自己不很聪明,然而她自问自己也未作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是不怎么爱学习,不怎么关心首饰衣裙以外的事情,这也要被责骂吗。
她现在已很知道徐清柸定是个聪明人,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怕。
既然他什么都不怕,那他还整日和她这个蠢人待在一处做什么!
谢照影心里想着,嘴上便不自觉地说了出来。
“是,我就是笨,你们聪明人总是瞧不上这幅作派!可我又不想、我也不想!”
说着话,谢照影仿佛将内心积攒的郁气统统倾泻了出来,猛地将桌案上的书帙笔墨推落了一地。
默了会,谢照影又觉得自己如此,实为丢脸,垂着手静默,眼睛通红地用力盯着身前的书案,恨不得将桌面盯出洞来。
徐清柸立在一旁,只能看到谢照影的乌黑发顶。
徐清柸暗中接触过形形色色官员,有左右逢源,八风不动的,也有胆小如鼠,草木皆兵的。
他向来觉得那些庸人自扰的蠢人太过可笑,造成祸事亦是他们自找的。
然而现在见了谢照影这幅情形,却没了往日作壁上观的讥嘲心态。
女孩侧着身,只能看见直挺的精巧鼻尖,偷偷地抽泣,单薄肩头耸动,显得脊背僵直。
徐清柸难得匀出几分同情心来。
他甚至荒谬地觉得,如今步步为营,倘若谢照影能再听话一些,日后大业将成,照拂她也不是不行。
“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只要一日是永嘉帝姬,便不会有人能拿你如何。”
徐清柸说这话时,语气笃定,仿佛这是什么既定事实,叫人不得不信。
这话既是安慰,又仿佛成了承诺,在烛火明灭的书房成了掷地有声的信条。
谢照影忘却了她有些狼狈的神色,偏过头望向徐清柸。
昏黄的烛光中,徐清柸一双眼眸极清沉,不闪不避地回望过来。
徐清柸将谢照影哭得清艳的脸看了遍。
和梦里床榻上的谢照影一模一样,声调既颤又娇,鬓边乌发都被哭湿了。
徐清柸不动声色地想,谢照影哪来这么多眼泪。
一时间又想,谢照影以后要是真的被他掳到床榻上,是不是也这样,漂亮的眼睛哭得通红,白净的面皮浮着烟霞,整个人都透着股生气。
徐清柸没有想太久,因着谢照影极快地掉转过脸,又瓮声瓮气道:
“你快滚吧,我要去睡觉了。”
徐清柸也不计较她骂他,扫了眼人,便回身走了。
徐清柸走后过了许久,谢照影才喊春山进了书房,将东西收拾干净。
“府上安排如何?”
“回殿下,一应事项均已完善,您即刻便可移居府内。”
春山一贯寡言,答了话,便垂着头不再作声。
谢照影听了不免心生雀跃,将先前的烦闷冲淡了些。
又吩咐春山:
“把桌上的纸卷收进书袋,明日要带去宗学。”
春山觑了眼上首坐着的谢照影,犹豫了会,有些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殿下,小厨房做了些鲜肉混沌,您要用些么?”
谢照影折腾了一天,这时听春山提及方觉出饿意,于是懒懒应了,吩咐将夜宵送至寝殿,等她沐浴好后再用。
徐清柸回屋后,屋内有个身形高大,身着契丹形制服饰的男子正等候着。
男子见徐清柸归来,立刻跪地抱拳,紧接着呈上一叠信笺。
徐清柸抬了抬手,示意男子退下,随后才展信细细读了一遍。
信里头的信息看了差不多后,徐清柸便将一叠纸扔进了暖炉,随意捡了本书坐在一旁看着,耐心地等着火盆里跳跃闪动的明黄火舌将纸张吞没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