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每年一度的曲水流觞宴，即便在形势岌岌可危的情况下，亦如常举行，原本是一桩阳春白雪畅叙幽情的雅事，却被别有用心的人变了味儿。

踏进鹤然坊，进门是一扇乌黑的檀木卷云纹屏风，漪秋亭里众人环坐在回环弯曲的渠边，亭中央清溪萦回，乃是引山中活水而来，几朵兰花浮枣漂在水面，中间铺着乳白色的卵石，上面摆着数盆红珊宝树，亭子最上首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竖纹屛挡，上面雕着繁复的兰芝玉树纹案，左右两幅楹联：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陟岳麓峰头，朗月清风，太极悠然可会；君亲恩何以酬，民物命何以立，圣贤道何以传，登赫曦台上，衡云湘水，斯文定有攸归。

陂池台榭、奇木异草，清渠内水声淙淙。

幽极雅极。

城外轹釜待炊，城内歌舞升平，俨然两个世界。

谢九在门外等了半天，才等到江无妄姗姗而至，他未换衣袍，袍角上还沾着零星尘泥，一张小白脸晒得有些红润，她不敢细看，垂了眼睫紧随其后。

踏进亭子，一众官员目光随着江无妄的步伐转移，相互之间递了个你知我知心照不宣的眼神儿。

逐风跟在后头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这些官员看自家大人的目光透着一丝古怪的微妙，好似....有那么点惋惜的意思？

谢九自然也觉察到了，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这世上传的最快的是什么？

是秘密。

是的，不过见天儿的功夫，圣君不举已经成为沧陵官员们私下里公开的秘密。

坐在江无妄身侧，谢九心里好一阵咬牙切齿，好你个赵之璋！说什么嘴比葫芦还紧，合着是个锯了嘴儿的漏葫芦！

怪不得你儿子宁肯在街上流浪都不认你！

落座，四面的珠帘被侍女们放下来，菜肴从曲水间缓缓流过，先是由榠楂、香橼堆叠的看盘，然后是各色蜜煎凉果，随后才是各色酒菜佐以雕花木碟盛放，每碟的菜品不过拳头般大小，吃的便是精致二字，江无妄坐在最上首，每一道菜品都从他面前第一个流经。

“这道松茸鳗鱼乃是我沧陵特色，还请圣君品鉴。”司徒静说道。

鱼皮炸得金黄，外焦里嫩，上面淋着红色酱汁，旁边的松茸裹着鲜蔬夹在其中，透出蒸熟后薄如纸的面皮，犹如翡翠一般。

江无妄犹豫了下，刚准备提箸——

边便见身侧探出一双筷子，径直将鱼肉夹到其主人碗中。

碗的主人正是谢九。

见他悬而未决，谢九高深的领悟能力再次发挥的淋漓尽致，沧陵人多食辛辣，本着照顾圣君身体的目的，她镇定自若伸出了筷子。

“圣君，刚巧在下也十分喜欢这菜，还请圣君割爱让在下代劳了吧。”

谢九为自己这一片拳拳忠心感到欣慰，说完假装看不到周围人的目瞪口呆，大喇喇夹进了自己的碗里。

二人目光交汇，谢九不着痕迹地对着他眨眨眼，给了他一个‘我明白不用谢’的平和微笑。

江无妄提箸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漆黑的眸子看着她，说不上是不悦还是震惊，总之就是不太友善便是了。

谢九见怪不怪，既在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反正她也不敢说她也不敢问，默默低头吃饭，边嚼着山珍海味边自我安慰：不要紧不要紧，圣君这是怪疾犯了，病人都是很可怜的，嗯，不要气，要理解。

宴席上的气氛突然变得微妙，司徒静笑了笑，将这一茬遮了过去：

“谢经历不愧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快人快语，不拘小节。”

只差没指着鼻子说她不分尊卑了，谢九心里苦，做好事不被局外人理解还不被当事人领情的痛苦有谁能体会？

“——大人谬赞。”谢九莞尔。

“——自作聪明。”江无妄冷笑。

二人同时说道。

谢赐端着酒盏‘扑哧’地一声笑了出来，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眼里闪过趣味的光。

席间诡异的安静了一瞬，众人被这一冷一热夹在中央打了个颤，一时间面面相觑。

毫无默契！

谢九摁下愤怒的小火苗儿，往他身旁移了移，以二人刚好听见的声音噼里啪啦说道：“圣君，咱们现在是一艘船上的人，得心往一靠使劲儿往一处使，荣辱与共肝胆相照，俗话说狗咬狗一嘴毛，关键时刻咱们绝不能露出破绽给敌人可乘之机！”

江无妄顿了下，十分不想会意，却是想到了什么，咽下堵在喉里的话，十分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自动无视了她那番狗咬狗的言论，翕了翕唇，话音一转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谢经历不畏艰难陪本君来沧陵，的确忠义可嘉。”

孺子可教也！

谢九简直忍不住为他鼓掌！

装作不好意思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