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序重逢
断崖的风总是无休止地呼号着,粘稠且阴暗的黄昏色彩依靠着崖壁上悬悬生着的残松渡过它最后一丝光亮,裹挟着逸散在半空中无声无息的春雨,就如同那无疾而终的一生一般,未在这天地间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从未来过。
一株海棠蜷缩在松树下,残败的枝叶摇摇欲坠,在曾经挺拔的寒松下展露着最后的娇艳无边。
晏清都(du)浑浑噩噩地躺在泥泞中,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与贫乏,破碎的衣物混合着血液粘连在伤口处。他几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半阖着眼望着天空,等待着身体最终失去温度的那一刻,模糊的视线虚无定处,似乎寻找着什么。
他的一生即将结束,结束在这个了无生机的悬崖底下。
谁能想到当初光风霁月的侵晓剑最终在满身污名罪孽深重的境遇下,走得悄无声息。
世人皆说他欺师灭祖,屠灭自身所在的整个宗门,连自己的师尊与同门师兄都不放过;从一身清辉堕落到血气几乎凝成实质的魔头,行事肆无忌惮滥杀无辜;毁掉了唯一一条连通仙界与人间界的道路,断了世人修炼成仙的念想……诸如此类,要他百口莫辩,也要他放弃了自证清白。
走过了世间繁华,走过了天上人间,也算是尽了半生心愿,即便是借着躲避世人的杀意。
可是他不甘心。
天意为之,天意为之,都告诉他是天意,都在强调是天意置他于死地。
天意要他骂名遍世?天意要他孤家寡人?天意要他惨死故乡?
他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
沉默感受着身体的失温与僵硬,晏清都阖上眼,在不知时间流逝的黑暗中聆听着,眼前渐渐明亮起来。
在那亮得刺眼的光芒里,一株海棠舒展着枝叶,合拢的花苞微微颤抖着,清风揭落的叶环绕在它四周久久不落。
真美啊,他想着。
真冷啊,他想着。
真冷。
可惜花开了。
————
“诶,你们听说了吗?卫明轩的弟子,就是那个叫晏弦年的,在百斩会上一剑定魁首!也有了君子号‘侵晓剑’!”
“嚇,不是我说,你这都过时了。”
“那你倒是说说,我的过时了,你的又如何?”
“嘿嘿,这个嘛……你看不表示表示?”
“去去去!爱说不说!老子还不爱听呢。”
“哎别啊!我说我说,你别急啊,急啥啊,还不兴我喝几口茶水润润嗓了!”
酒馆正中央一桌坐着的茶客吵嚷着动手动脚,刻意放大的声音让周围坐着的人都不自觉地侧过了身,想要听听究竟有什么事。
角落里一位戴着深色幂篱的人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又将杯子放回桌面,微微侧过头向着那桌卖弄口舌的人,似乎是起了点兴趣。
那人吊足了观众的胃口,看着众人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颇有些得意地笑着:“你们可听好了,今年年初,仙门接到……”
“……最后晏弦年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反拎着他随身的佩剑,伴着那寒风冽冽,身后是漫天花雨,那山上的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和着那不知名的花瓣雨,那叫一个君子无双、霁月光风啊!
“后来有人等他不见踪影后,大着胆子上山,只见半座山都是那些魔教余孽的尸首,全都是一招致命、一剑封喉啊!
“啧啧啧,那满山的血污啊……小孩子见了都得做噩梦,就那山脚下一个小村子里,有个小孩贪玩,上了山,后来半个月都还没缓过来……”
带着幂篱的男人放了点碎银在桌上,似是再无兴趣,起身向酒馆大门走去,将一切喧闹众人都留在了身后。
跨过门槛的瞬间,风扬起幂篱垂下的一角皂纱,露出了一张宛若天边皎月的面容,只是被那堪称苍白的肤色与毫无血色的唇修饰得如同鬼魅,如同那暗夜中孤行的魑魅魍魉,梦魇中肆无忌惮的夜魔。
只是瞬间的清晰,皂纱落下之时也将那一身邪肆全然遮掩,几息之间便已不见踪影。
……
断崖。
铅灰色的天空挟裹着晕沉下去的黄昏,雪幕铺天盖地纷扬而下,初春仍旧勾连着暮冬的寒意吹来一道道风刃。
一个月白色的身影被三四十个黑衣人团团围住,刀剑相向,逼迫至悬崖边缘。
那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满头满脸的血污却掩盖不住那双明亮的双眼,黑白分明,明明几乎身在绝境,仍能在其眼眸深处窥见一二淡漠。
“放弃挣扎,大爷我还可能给你一个全尸!”
晏弦年扫了一眼对面不过几尺距离的黑衣人头领,唇角微动,最终没说什么,只是紧了紧手中的剑。
敌众我寡,况且自己身上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