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与圣人共决断
冷月如钩,夜色寒重,立政殿灯烛明通。
殿外值守的宫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腹诽着冬日的严寒,又暗叹衡大人果真得太后娘娘信重,又被留宿宫中。
与殿外寒冽不同,殿内因烧着地龙温暖至极,太后于美人榻上半倚,手撑额鬓,闭目养神。
气定神闲,不怒自威。
耳边是衡澄恭敬清晰的声音,讲述着今日早朝诸事。
“最后,臣之所谏陛下未有表示,不曾明拒却也不说采纳。”
待衡澄最后一句话落下,太后睁开眼,方顷开口,“二郎心里还是想出兵啊。”
眸光微抬,扫了眼榻上年近花甲却依旧高贵华灿、眼神凛凛的太后,衡澄迅速低头道“圣人心中已知时机不适,不宜出兵,然心中仍有犹豫,只消太后能出面一二,圣人便果断之。”
“有些话确实只能由我说啊。”太后声音幽幽,意味深长。
“来人,去请二郎过来立政殿,就说哀家有事相商。”
吩咐完侍人,又对衡澄道“清源先去偏殿休息吧,冬日寒冷,我让侍女在偏殿备了一狐皮大氅,明日上朝前记得穿上,早起离开时不用特意过来请安了。”
圣人在勤政殿屏退了左右,一人背手立在案前,殿内几排烛火映着的面容上,有几分萧瑟。
东突厥,他是想出兵增援的,除却朝臣们提到的那些,还有个极其紧要的缘由——兵符。
当初他风光霁月的皇兄将玉玺交予他时曾说,“二弟,玉玺我亲手交给你了,兵符得靠你自己去拿。”
那时他才知道,父皇驾崩前居然并未将兵符传给当时身为太子的兄长。
他的父皇啊,真是仰望了母后一辈子,死前连兵符都交给了母后。
一个帝王,如何能没有兵符呢?
胜州急报送来突厥内战消息的当夜,他就意识到这是个拿回兵权的好时机。
东突厥求援,大周作为友邦,又为制衡考虑,应当出兵襄助。而出兵突厥,主帅须持兵符来调兵谴将,太后就不得不交出兵符,等征战回朝,兵符便可自然而然归回到帝王手中。
那夜急召右相郑旻,令他越过政事堂直接让中书舍人草拟出兵诏令,就是怕夜长梦多,想打个措不及手,却还是被门下省的给事中封还驳回。
驳回后还是得和政事堂商讨重新拟诏。
政事堂中虽有右相郑旻带头极力主张出兵,却也有如女相衡澄等流反对之。
众人意见相左下,只能由左相出面裁决,原本左相也是赞成出兵的,可听过衡澄与兵部尚书一通利弊分析,权衡之下还是未拿定主意,只能一议再议。
政事堂不能出个明确章程,左相跟他汇报时,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着让他找太后问询。
思及此,他想,这位对大周赤胆忠心的老臣,虽非太后党,却对太后多有推崇,一旦决策不定时,总是想着让自己找母后商榷。
母后,母后......
想到母后,这位三十多岁的帝王不禁自嘲一笑。
虽说自己登基后母后便不再垂帘听政,可这些年下来,母后在朝中的影响力依旧不小啊。
当年自己还是个皇子时,孺慕耿耿,看二圣临朝,只觉得父皇对母后情深义重,连皇权也可与之分享,又钦佩于母后的英明果断、叹服她的赫斯之威。
生于泱泱大周,在父母权利日盛中长大,见过万邦来朝,得以名师悉心教导,自己又是中宫嫡子,怎会生不出野心?
但太子是自己的嫡亲兄长,温善敦仁、章明秀远,对兄姊弟妹照顾有加。
自己少时顽劣闯祸,都是躲在东宫,由兄长出面斡旋。虽然曾不忿过兄长因早生了几年占了嫡长子的位子才被封为太子,但更多的还是敬重。
那些年少的野心在慢慢地、刻意被淡化在兄友弟恭中。
兄长突然禅位,他起初是茫然的,随之而来却是兴奋,那一刻,年少时被深藏的奢望成真,喜悦激动之情着实难掩。
深以为年少的抱负野心得以恣意迸发,但真的登基并试着统御诸事后,更多的是在无人时停不住地慨叹。
他慨叹父皇可曾想到他的继承者深受掣肘,尤其是母后用之掣肘他的权柄皆由父皇当年亲授。
慨叹自己现在所忌惮的母亲那些能力才智,却是自己当年真心敬佩赞服的。
几声叩门声骤然打断万千思绪,使得帝王拧眉怒喝“退下,朕不是说过莫要来扰!”
门外传来一扑通的跪地声,在这寂静的勤政殿格外的响,紧接着是颤颤巍巍的禀话:
“陛下,是黄公公奉了太后娘娘的口谕来请。”
“可说所为何事?”
“说是太后娘娘有要事相商。”
殿门外,御前太监海公公伏跪等了一会,才听见开门声。
圣人的声音不辨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