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
“师哥,我多希望起火的时候,我能在你身边。”
沈鹤亭捧着花纭的脸,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抹去她的眼泪,安慰道:“没关系的。”
花纭沁出两行泪,哭的嗓音嘶哑,却因为害怕被人发现,只能讶异地从牙关挤出四个字:“我,心,疼,你。”
沈鹤亭摇摇头,随着动作还有泪珠子散进风中,他抽抽鼻子,笑得犹如暗夜中骄傲盛放的山茶,说:“我早就没事了,倘若现在还过不去那坎,就不会苟且偷生那么多年了。倒是娘娘呀,怎么想起来提以前的事儿了,我好多都快记不清了。”
沈鹤亭说着,眼前又浮现出他的家人被大火吞噬的场景。不过他已经不会因此流泪了,心里再难过面子上也是风平浪静。
花纭盯着沈鹤亭的眼睛,道:“师哥,我就想问,兵变那日,你对景熙说,他不是第一个……是不是弘治?”
花纭在看了萧氏族史以后,最担心的就是弘治帝的死。
沈鹤亭深吸一口气,他松开了花纭。后背靠着马鞍,疲惫地乜视她。
他该怎么回答。
难道要承认是自己如法炮制了一场大火,将那口蜜腹剑的皇帝截杀在奔命途中?有什么意义?如同跟景熙炫耀一般,再跟花纭炫耀一遍他沈鹤亭就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花纭想听的不是这些。
“我只想替我的家人报仇,”沈鹤亭平静地说,“他该死。”
传闻弘治帝死无首级,下葬皇陵是用玉雕的假首。多年来司礼监一直在追查当年刺杀皇帝的刺客,结果居然是沈鹤亭的贼喊捉贼。
花纭震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她望着沈鹤亭,心里无限地担忧她的师哥:“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那是两代皇帝啊……师哥你该如何自处?”
沈鹤亭哽住:“我也不知道。”
花纭抓住他的手,急道:“师哥我们走吧!弘治帝已经死了,现在只要逃离鄞都,咱们去北疆去楼兰去海上去哪里都好,他们肯定找不到你,安安稳稳地活着总比在这鄞都担惊受怕好啊!”
沈鹤亭无奈地笑了,他抚摸着花纭的额角,道:“师哥也想离开鄞都,但是这里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小七,脱离责任的人只是一具躯壳,除掉弘治只是个开始,我一定要让萧氏一族的魂灵从地狱回到阳光下,让当初踩着我萧氏族人鲜血的恶鬼,通通付出代价。”
那是比愚公移山还要笃定的执念,花纭全然明白的,但她说不出宽慰的话,低低地喃道:“师哥……”
沈鹤亭的声线很低,将一缕难以察觉的嘶哑隐藏在坚定不移的信念背后:“当初兵变将你留在宫中,是我有私心。倘若你现在想走,我一定会将你送去安全的地方。”
花纭猛地摇头,道:“师哥我不走!既然你要留在这,我就陪你!初入宫时,我本只想苟活,保着太后之位,能躲一日是一日。但现在秋闱舞弊,李顽蒙冤,诸多寒门士子科举无门,我便不能独善其身。我是大瀚的太后,我应尽全力,为所有含冤之人平反。萧氏一族几百性命,师哥,我明白你走得艰辛。我请求你,六年前我已经错过一次了,未来未来是苦难还是荣光,都不要让我再缺席了。师哥,我相信你说的一字一句,既然回不去我们的家,我们就一起留在鄞都。无论生死,皆为同袍……”
——无论生死。
一颗泪悄然从沈鹤亭眼角坠落,他安抚地将花纭揽在怀里,此时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十五岁,变成了那个安慰妹妹的兄长。
花纭侧耳听着他的心跳,抚到了他心中流淌的暖。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孤单了,在母亲离开之后,她曾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痛哭,思念犹如切骨般疼,顺着血液流向故乡。
不过她现在就不用再回忆北疆的春夏秋冬了,世事千回百转,她的师哥依旧是她的港湾。
沈鹤亭依旧克制地环住她的肩膀,但心里却仿佛一头扎进了柔软的棉花里——疏解,释放。他带着一身的伤走了那么远,太累了。
只要我们偎一起,无论鄞都的冬天多冷,都能熬过去的。
—
当花纭再一次走进沈鹤亭的卧房,她已经不会像上次那样拘束了。解了披风随手扔在衣架上,就躺在房中的软塌上伸了个懒腰。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抱着自己,夜色越浓,她越思念沈鹤亭的怀抱,会贪婪地想如果能在那般温暖的怀中入睡,那该多好!霎时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过荒诞,自嘲地哼笑两声。
花纭翻了个身,背对着门拥抱着自己。她望向一点模糊的弯月,想起小时候跟师哥一起爬到房顶上偷食桃花酥,那时常有弯钩一般的明月。花纭会摘下师哥腰间的白泽玉佩悬在半空:
她说:“月亮把师哥的玉佩挑起来。”
“然后我们一起上广寒宫去。”
小花纭转过头笑嘻嘻地望着师哥,悄咪咪地说:“抓玉兔……”
晶莹的玉质偷着竹马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