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冥有鱼
今夜就动身罢,为父有一部下,正要接自己家中妻女一道去往辽东,你与他们同行,可谓是两相便宜。你且在这里稍候,为父这就去告知他。”
薛至柔有如五雷轰顶,再也顾不得与父亲弯弯绕、打哑谜,颜色略带焦急道:“阿爷,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做法探的事,才要带我回辽东,但眼下实在不是这个时候。儿有不得已的苦衷,暂时不能说,再过几日等事情平息,我便回辽东去,但凭父母责罚……”
“哦?”薛讷神色如旧,看不出喜怒,却自带着几分身为人父的威严,“离开辽东时,你祖母与母亲百般叮嘱你‘勿涉险事’,你满口应承,却悄悄开起了凶肆。你可有想过,你阿娘与祖母夜里能否安枕?”
“我做的事并没有令自己身涉险境,阿娘和祖母为何会睡不着?”薛至柔辩道,“为何总是把人心想得过于险恶?那些平头百姓家的积年旧案,刑部大理寺根本来不及管,而我不过是在做法事时看出有问题,顺道解了案子,算不得什么罪过罢?况且……至柔如今所做之事,难道不正是阿爷你当年在蓝田当县令时所做的吗?”
最后一句薛至柔的声音很小,但薛讷还是清楚听到,他微微一顿,目光柔和了几分,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反对态度:“你幼时爱看为父在蓝田做县令时的札记,为父知晓你心怀正义,颇有志向。但你既没有名正言顺的官职,又没有出众的武艺能够保证自己的安全。纵然凭借运气,破了几桩积年的案子,天下的悬案又哪里能因你而肃清?不过是治标不治本,逞一时儿女意气罢了。”
薛至柔猜到父亲可能不会支持自己做法探,但却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开诚布公。原来在父亲眼中,自己所做的一切就如同看幼童过家家似的,这令薛至柔深感挫败,忍不住回嘴道:“若按阿爷这说法,天下人都只顾自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好了?太凉薄了罢!”
薛至柔一时冲动,话说的有些过,这本就是北冥鱼入神都苑的热闹场合,听得他们父女二人口角,不少人侧目而视。薛至柔有些懊悔,但正与父亲较劲,自然是一句软话也不肯说,瞋着双眼鼓着粉腮,目光里却流露出两分歉意。
“为父之所以如此坚持,只因世道就是比你所想要险恶得多。”薛讷叹息一声,从怀兜中掏出几封信笺递与她。薛至柔不明白父亲的意思,狐疑接过,打开一看,写信人是父亲的内卫崔桐,其上竟详细写着她所破获的案件。没想到父亲竟真的派人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薛至柔大为恼火,方才的几丝歉意也被腾腾雄起的怒气烧飞了。然而她正欲发作,忽然瞳孔一震,竟是见其下记述着她曾两次陷入险境,差点有性命之危,是崔桐暗中化解,保护她幸免于难,而她自己浑然不知。薛至柔不知该气恼还是该庆幸,短短一瞬间,表情变化剧烈,人虽一动未动,气焰却登时矮进了尘埃里。
跟自己的小女儿相比,薛讷是老江湖,见薛至柔有所触动,马上安抚道:“好了,你年纪尚小,有这等心意是好事,等回辽东后,再让你母亲仔细说与你听。待会子的宫宴你不在名单上,就早些回灵龟阁收拾,今夜便动身罢。”
绕来绕去,还是逃不过今夜回辽东这话题,父亲态度如此坚决,显然是在辽东时便与母亲串通好了。薛至柔虽恼这两口子算计自己,但也非常识时务地知道这一次灵龟阁是保不住了,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私自做法探算是我的错,但今夜我绝不能回辽东。无论我现在说什么,阿爷定会觉得是我不想回家的无赖借口,但我这一次真的有要紧事……”
薛至柔的话非但未打消薛讷的顾虑,反而惹得他目光更深了几分:“你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薛至柔欲言又止,想起李淳风的笔记上明白写着“为免谶不可破,鲜语他人,切切。”也就是说,为了避免这谶梦不可改变,绝对不能告诉旁人。况且如今的自己显而易见处在某种非比寻常的经历中,那朦胧之际的回响之声究竟来自何人,是什么意思,自己又为何会落入这无尽的循环,一切尽未解明。贸然说出实情,万一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便是追悔莫及,实话是肯定不能说的。但看父亲这阵势,若不编出个像样的由头,他也不会同意自己留下来。
薛至柔平日里算得上伶牙俐齿,唐之婉更是夸张地说她能将死人念活,此时她却像是继承了父亲的名讳,口讷如瓢,半晌编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与父亲大眼瞪小眼。
时光一寸寸过去,夕阳点滴滴西斜,对于旁人不过眨眼的功夫,薛至柔却已失去了让“无言以对”看似“欲言又止”的机会。父亲那般擅长查案,怎会看不出她的窘迫,沉声算作结案:“好了,诸般事都回辽东再说,晚宴时间到了,你回灵龟阁稍候,宵禁前必会有人去接你。”
恐惧、困惑、担心、气愤、急切、无助,所有情绪融汇,终于到达顶点,见父亲依然是这般油盐不进,薛至柔再也忍不住,眼泪与情绪同时迸发:“让我来修道,我来了,现下突然又让我走,不给一点通融的余地。就算是养的犬马,也不能这般呼来喝去的罢?横竖我拗不过你们,但我今日绝不回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