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冥有鱼
”
说罢,薛至柔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蛮力,冲开了父亲的阻拦,很快便远离了喧闹的人群,直到四下无人,丝竹声亦听闻不见,方停了下来。
适才一瞬间只是想先从父亲处逃开,现下则终于开始觉得委屈,她哽哽两声,开始滚泪不止。谶梦的压力,父母的拒斥,仿若一块巨石垒在心口。
明日即便李隆基父子不在凝碧池祈福,若是北冥鱼被放入池中,也一样会酿成祸端。而其他王公显贵,譬如那安乐公主,便最喜欢在凝碧池上泛舟,万一她被北冥鱼咬了,自家这一门性命可就要遭殃了。
难怪母亲生气的时候总叫父亲呆子,确实是误事啊,薛至柔又气又急恨不能捶地,心想这下悄无声息平息事端是不可能了,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找宫苑总监,将方才给临淄王的那套说辞重复一遍,告诉他天象警示,恐有水兽之祸,务必将北冥鱼看好,派上一纵队人马守着也不为过。
虽说这样会让她显得有些可疑,总是要远好过被抓去大理寺把占风杖撅折。薛至柔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打算立即找人去。
天边最后一丝霞光退去了,天气依旧燥热,今夜无月,四周看不到一盏灯,方才来时未看路,此时颇有些找不着北。
薛至柔只能摸索着找路,这神都苑里除了飞鸟池鱼,还有放养的珍奇走兽,薛至柔仿佛隐隐能听到走兽的低吼声,瞬间有些害怕。
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薛至柔快步出了窄巷,睁大眼四处寻望,却全然记不起自己究竟打什么地方来的,只能凭感觉寻路。
然而周遭实在是太黑了,薛至柔摸索了很久也看不到一个宫人,不知道是不是都去了合璧宫那边。她只好凭着感觉前行,又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面前终于豁然开朗,竟是不知道摸到了哪一处湖边,水面反射出暗夜团雾,目之所见,唯有眼前方丈地的假山、矮松与垂柳,似曾相识,好似才打照面未久。
团雾氤氲,万物皆不明朗,唯有薛至柔的一双眼睛湛亮亮的,像辽东城外山岗上的幼狼,但她的神情却算不得清朗,自言自语道:“三清尊师在上,我莫不是碰上鬼打墙了……”
正当这时,她听到湖对面似有响动,细微且诡异,惹得她下意识蹲下身子,伏在假山石的阴影下,揉揉眼,试图借着昏暗的天光努力朝对岸看去。
目之所及似乎没有什么异常,薛至柔自嘲自己疑神疑鬼,要收敛目光之际,忽见更远处的河对面,水边树影中不知挂着什么,好似是块长白布,惊得她倒吸一口气,差点叫出声来。
但薛至柔并未收敛目光,反而将双眼登瞪得更大。今夜无风,那“白布”的抖动颇不自然,她虽然害怕,但还是架不住好奇,在假山的掩体下,悄无声息地向水边挪步。
有个词叫“移步换景”,意义虽与此情景无关,却是此刻薛至柔的真切感受。她每走一步,都感觉投在自己身上与周遭的树影不断改变,似乎这林间的树也会动一般。难道吸食日月精气久了,连树也能成精?薛至柔只当是自己过度疲劳看到了幻觉,不敢多想,只一步步朝前迈去。随着视野渐近,笼罩着自己的婆娑树影终于被抛在身后,林间所挂之物亦愈发清晰,她禁不住目瞪口呆,难道说……那竟是一个人?
薛至柔差点叫出声,魂儿仿佛飞上九天兜了一圈才重回体内,她揉揉眼,确信那果然是个人,只是似乎双腿被人拴着倒挂起来,所系之处亦是黑漆漆的看不真切。方才她所看到的长白布是那人的衣衫,而他的头正淹没在神都苑漆黑一片的湖水中,起初似在挣扎,如今已是一动不动,双手也垂下没入水中,极其吓人。
薛至柔虽然是个法探,却是头一遭目睹凶案,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立即去找武侯报案。可那凶徒可能正在附近,若是贸然行动,让对方发现自己,她的小命是否会受到威胁?
薛至柔还未想清楚,忽听噗通一声巨响,惊得她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原是那倒挂着的人不知怎的坠进了湖里。明明是初夏燥热的夜,薛至柔却禁不住唇齿寒颤,紧盯着湖面。
不过须臾,水面便恢复了平静,那人不知沉到何处去了,湖上圈圈波纹中泛起了一张十分眼熟的人皮面具。
薛至柔背后阵阵发冷,不为旁的,只为她认出那面具正是来自于前来灵龟阁拜访的那惹人生厌的少年!难怪方才会觉得那倒悬的背影看起来有些眼熟!
他为何会到这皇家禁苑来?看起来是个会杀人越货的狠角色,怎的反倒在这丢了性命?薛至柔正困惑,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好似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要将她的魂魄从身体吸离一般;与此同时,那个幽远的声音再度响起在脑海:
“乾坤反转……冤命五道……解此连环……方得终兆……”
又是那念经一样不明所以的话!薛至柔气得想要大喊,却根本发不出声,正当此时,她隐隐发觉有与先前不同之处,忙立起耳朵努力辨认这振聋发聩的人声背后的背景音。
那是钟磬敲响的声音,与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