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危
悉的Benz G-Class已经在等她。
她果然还是得坐上这辆车。
蒋思若系好安全带后正想和许桀开个玩笑,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因为,许桀的状态很不对劲。
接触许桀的第一面,可能会用润物细无声的春雨来形容他,他一向脾气温柔,就像一场温润的雨。了解许桀后,才知道他的温柔是带着棱角的,真实的他张扬热烈得像是盛夏里的晚风。
可现在,他冷得像自隆冬里亘古不化的冰雪。
“系好了?”
“嗯。”她没问去哪儿。
许桀启动引擎疾驰而去。
现在是昼短夜长,夜幕早早降临。他们沿着宽阔的马路行驶,穿过隧道前,黑夜已经悄无声息地覆了下来。
隧道里灯火通明,这是一条漫长的隧道。
许桀降下了两边的车窗,车速尚在安全范围内。他单手掌控方向盘,仍然没什么情绪。
蒋思若前后张望确定没有车辆,她小心翼翼地喊他:“许桀。”
“嗯。”他平静地应了声。
彼时仍然沉默,被静谧笼罩。
蒋思若一向很会看眼色,她默默地将视线落到窗外。
望不见尽头的隧道,在空旷之中疾驰发出了更大的声响。呼啸而过的隧道风如同不断后退的沿路灯火,匆匆不停留。
许桀在不断加速,直至驶离隧道。
进入沿海公路。
此处没有城市主干道上的拥堵,他们一路畅通无阻。
许桀慢慢减速直至停下。
蒋思若松了口气,放开了紧紧拽着的安全带。
“对不起,若若。”
蒋思若怔愣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许桀在为刚才不顾一切的加速道歉。
“没事。”蒋思若试探着说,“没见过你这么情绪崩溃的样子。”
许桀怅惘地看向窗外,陷入夜色的一片大海。他扯下了自我防御的外壳,低沉地缓缓讲述他永远释怀不了的过去:“我记得很久之前你问过我,为什么那个暑假我天天待在鹤息而不选择回家。”
蒋思若看向他,静静聆听。
“因为不想回去面对分崩离析的家庭。”他神色黯然道,“当然可以接受不爱的人分开,这是最好的选择。但——”
他欲言又止,脑海里卷进了疯狂滴落的鲜血。
在他亲眼面对母亲的决绝之后,他无比痛恨,他那毫无怜悯之心的父亲。
他的父亲,差一点害死了他的母亲。
“但站在被抛弃者的立场,始终没法原谅。”
蒋思若骤然想起前些日子许桀忽然讲起的故事——花农与红玫瑰。
“我是父母第一个孩子,但我小时候是跟着爷爷长大的,因为父母忙碌于工作。灿宝她比我幸运,那时候家里的状况已经不错,父母对她倾注了更多的爱与陪伴。”
“可我也没想到灿宝最后会果断地选择——我爸。”许桀像是不愿意这么称呼,他说得艰难,“他又怎么配得到原谅,在母亲重度抑郁的情况下,逼迫她离婚,彻底放弃她。”
“但今天,灿宝突然哭着给我打电话说,他昏迷不醒已经送进ICU。”
“我当时什么都没想,不受控制地抵达医院门口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
“我停在人来人往的医院正门口,却茫然得不知所措。”
耳边仿佛传入了远处此起彼伏的海浪声,混着一声又轻又无奈的轻叹。
许桀怅然若失道:“这些年我没怎么回过西浦。他总说想见我,我都没答应。”
蒋思若解开安全带,她越过档位去握住他的手。
在他们相识的漫长岁月里,许桀从未展现过如同此刻的脆弱,他不是个爱吐露心事的人。
许桀反握住蒋思若的手,好像在汲取力量使他不至于太狼狈。他半拥着她,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安安静静地寻求一个支点,支撑他摇曳的灵魂。
蒋思若空着的手去轻轻拍着他的背,她在安抚他所有强撑的脆弱。
车内昏暗着,有兀自穿梭而过的风。
霎那间亮起的手机屏幕——
是一条语音信息。
许灿灿带着哭腔无助地喊道:“哥,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突然地砸碎了所有的静谧无声。
许桀沉沉地闭着眼靠在蒋思若的肩上,他用力地抱紧她,如同坠入深海之中无比渴求一根浮木,在霎那间像是被扼住喉咙般的窒息感。
升起大雾的眼睛里融进了自往日而来的悲伤,他仿佛又被丢进了连绵阴雨的无尽夏里,独自彷徨,无人救他。
“我会陪着你。”她说。
潮起潮落,周而复始。
他独留于孤岛之上,迎来孤月,也等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