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失态

楚王的婚期定在了腊月二十一，是个极宜嫁娶的好日子。恰巧楚王的生辰也冬日里，故在大婚之前又给他备下了一场生辰宴，好不热闹。

裴宛身子虚弱，每至冬日，常受病痛侵袭，故而只一心周全楚王大婚事宜，这生辰宴便交由韩延贞料理。

韩延贞与裴宛的行事低调不同，逢此大宴，又是由她亲自主理，自然恨不得事事亲力亲为，陈太后素喜热络，见韩延贞如此卖力，也是十分欣喜，当即赏赐了好些珠宝首饰，倒是一团和气。

裴宛强撑着晕眩的脑袋坐在这一团与她无关的和气之中，倒是郑逸先看出了裴宛的不适，低声向其言道：“宛儿若是身子不适，便先回去歇着。”

若在前世，裴宛是万万不敢离席的，生怕自己任意一个细小的举动，都会引起太后与众妃的不满。可她历经生死，自知除却生死无大事，一场宴会的走和留，根本不会改变太后与众妃对她的态度。

“六郎当真心细如发，宛儿头疼欲裂，委实坐不住了。”裴宛附耳笑道，郑逸倒也很吃这一套柔情蜜意，安抚道：“宛儿且回去吧，我同母后说说便是了。”

裴宛倒也没有真傻到叫郑逸去替她说，得罪陈太后，而是自己缓缓起身行礼告辞，陈太后正在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兴头上，也不在意裴宛扫兴与否，挥挥手便让她去了，临了还想着一碗水端平，夸赞了她两句。

“皇后为了楚王的婚事用心良苦，也该顾惜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裴宛不失礼仪地行礼告退，乘着步辇，吹着外间的晚风，头脑的晕眩感倒是稍微减轻一些，想来若是在外间多吹吹风，倒也可耳聪目明起来，只是冬日里吹风，又易受寒。

故裴宛向锦钏道：“既说了身子不适离席的，也该请个太医来瞧瞧，不然岂不平白叫人拿住了把柄。我记得今夜小祝大人不当值，你且去瞧瞧，是哪位太医在，便请来凤藻宫吧。”

锦钏应了是，便往太医院而去，裴宛由银筝陪着，夜间抬辇，不可急躁，故而行路缓缓，倒是费了些时辰，方才回到凤藻宫，入内方见，锦钏与祝千行正于内殿等候，故遣退了众人，只留下锦钏。

“怎得是你，我记得今夜并非是你当值？”裴宛见祝千行意外出现，出言问道。

可祝千行却神色清冷，面隐愁绪，身上还染着几分酒气，漠然搭了脉，开口道了句：“娘娘无大碍。”便起手写好了方子，交奉锦钏，前去煎药。

裴宛见他情状，似有心事，故吩咐锦钏前去按方取药，自己则为祝千行斟一盏茶，推至他面前，试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你当值，宫里又没什么大事，为什么不回家去？”

“因为，不想回家。” 祝千行并未饮那茶，似乎是借着酒劲，倒说出些没头没脑的真心话来。

“今夜祝院判亦不当值，你们父子难得团聚，你怎得，还跑出来饮酒呢？若叫孟副首瞧见，岂不是要责罚于你？” 裴宛循循善诱，直想问出心中早有的怀疑。

譬如说，祝千行是家中幼子，祝院判也对其极为看重，恨不能日日带在身边，可他似乎，却十分厌恶父亲。又譬如说，祝院判老成持重，怎会教出个如此离经叛道的儿子，敢与皇后说些不喜生育的言语，须知这宫里，上一个开口说厌恶有孕生子的人，还是险些被皇帝处置了的傅晚晴。

究竟为什么呢？裴宛心中好奇许久了，却因二人交集不多，不敢深问祝千行原因，更恐自己言语冒犯，见罪于他，倒少了一个堪用的心腹太医。

“娘娘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祝千行不待裴宛回应，便自问自答道：“今日是臣的生辰。”

“那倒是巧得紧，算算年岁，你与楚王，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人。” 裴宛不知他提及生辰之意为何，却乐得顺着他答。

“是很巧，十八年前，太后难产，是父亲拼尽一身医术，保得太后与楚王母子平安。”祝千行掀开茶盏的顶盖，垂首望着清冽茶水中上浮的几缕茶叶，嘴角噙一丝冷笑，“可我母亲没有这么好的运数，拼命生下我，当晚就断气了。”

裴宛曾听过太后当年因先帝独宠萧氏，受害难产一事，也知当时是祝院判妙手回春，才保了太后与楚王平安，因此深得太后器重，一路被提拔至院判，可却鲜有人知，楚王的生辰，便是祝千行的生辰，也是，祝夫人的忌日。

若她与太后不是同日诞子，也许，祝院判就来得及赶回去，照顾自己的妻儿，祝千行也就不会失去他的母亲了。

“娘娘，你还记得，在知晓臣的名字之后，您说的话吗？” 祝千行双手攥住茶盏，攥得手背青筋暴起，言语却十分平静，“您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是个好名字。”

裴宛回想起来，倒确是说过此话，便也坦然点头。

“其实我名字的本意不是千行，是千行。”祝千行笑叹一声，“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这是，苏轼的悼亡词。”裴宛心中已有分晓，祝千行与父亲不睦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