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失凡(8)
16.
第二天一早,凛风停了,竟泛些暖意。赤日高悬,朝阳璀璨,泻在飞檐流水、花木草芽之上,几如神迹。
江沐望向窗外时候,便是这般景象。如此好的天气,阿谦竟没来敲他房门,唤他早起修炼,这倒十分新鲜。
可他现下自醒了,也不敢踏出房门。
阿谦或在院子里等他,或被父王派去忙别的什么,总之那庭院里该空荡荡的。小亭桌子上,该放着一壶冷了的酒。
结金丹以前,尚且无法彻夜入定,还是得有些睡眠休息。然昨夜里他坐在床上、睡不着,又不敢喝酒,一面看着故安绣的绢帕,一面慢慢把点心都吃完了。
银纹红莲很漂亮,姐姐绣工像是不那样熟练,绣得更像些烈焰火苗。
藕粉绿豆糕,也确是很甜,可他喜欢得紧。软糯糕点入口,仿佛合上心里哪块缺漏,将一切心绪都温柔抚平了。
除去那点难过。
那点——她要走了,甚是已经离开。再相见面,又不知是何年何月。给他留下的这点念想、这点回忆,也夹杂着冷淡的灰,时刻戳着他:她心中还有旁人,她留下的是点怜爱,乃至怜悯……
他若打开这门,便要直面这残酷现实。哪怕他再疯了样找遍院落、王府,乃至京城、九州,都再挽回不了的——
“……姐姐?”
故安看见一双绯红衣袖,如云霞般飘着,缓缓推开她面前那两扇门。
她立在阶下,石板平地之上,却几乎站得不稳,而随着那门一同摇摇欲坠。从涂山野走后的天亮至此时,她未挪寸步,等待不过一个时辰,却觉比千年万年更要漫长。
那些思念话语、坦诚心迹,被从前虚妄命途重担压死在心底的、未能对他直白相告的,几要随泪水一块儿涌出来,如千里河飞流洪瀑,落入金乌。
故安眼眶止不住地发酸,酸涩意流进骨血、跌入魂魄,洒种残雪之间,永冻成冰。
他那双漂亮眼睛仍似桃花,映着日光,亮晶晶的,有点儿茫然,只望着她。
甚而说不出一句话。
她上前一步,紧紧将少年抱在怀里。
“小白。”
她呢喃道。
“……小白。”
只是念这样一个名字,来来回回地,她自己也不知究竟唤了多少遍。江沐怔立在那儿,许久,慢慢伸手回抱住她。
“小白。”
故安攥住他的手,冰凉的,握在掌心,又将它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那指尖像要融化的冰,节节指骨硌痛她的神魂。
“我喜欢你。”
她说。
她与江沐相拥,她看不见他的脸、他的神情。十四岁少年的肩膀在颤抖,或是还浸在她没离开的惊喜中没能逃脱,或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她先说出这话。
故安眼神却已模糊了。她眼前所见,不是那两扇敞开的幽深木门,而燃起冲天烈火。胸口漫开她几乎已熟悉的、锥心刺骨的剧痛,她记起九重天子桑殿上,他盛开在灼灼火莲之中的分裂的元神。
有白慕尘在九天星辰下说的爱,也有江沐盛开的一树夭夭桃花。
无论何处何相,都归于他的魂灵。
“我……”
她极慢、极慢地道。她实则仍不太懂这字眼的含义,可此时此刻,就应当对着他、像他彼时彼刻一般,说出口来。
“我爱你。”
江沐手却松了。
他抬眼看着故安,脸色苍白如纸,她心脏几乎停滞一瞬,却见了他眼中绚烂夺目的光。
“姐姐。”
他弯起唇角眉眼来,红衣似火,笑若朝霞。
“姐姐,谢谢你。”
他话声有些哑,手仍抱着故安,却微微弯下腰。
“我知你心里,已有旁人。昨夜里的话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为了安慰我如此……”
“从没有旁人。”
她道。
“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不论怎样,都是你自己……小白,别问我缘由,好吗?”
她蹲下身子,泪终于从眼眶里滚下来。
庭院中忽吹起春风,携着与她心尖一样伤人的暖意。她似是自言自语,“从前是我错了……是我,有难言之隐。可以后不会了,我不会骗你,一丝一毫都不会。我……”
“别难过。”她祈求道,“你别难过。”
对不起,对不起。
江沐愣愣看着她。
庭院花木浮出绿意,吐出一点嫩芽,又飞快地消失在枯枝之上,他摇摇头。
“我是难过了,可我从来不怪姐姐。也不觉姐姐会骗我。”
他道。
“姐姐说什么,我都信。”
他也俯下身,去牵她的手,然而那双仍颤动的唇边,却涌出一点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