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失凡(11)
文序在阁主位上坐了二十年,做尽上下掣肘、东西裱糊的为难事。即便如此,这案子于他来说也是难办。好在季涟与文家关系向来不错,两人许是一块儿商议了,拿出雷霆手段,至少先定下调子来。
太子与江祁初时抓的那个新科进士毫无疑问成了替罪羊,被安上内应罪名,说是乘云宗使手段安插进来、搅乱朝廷的内奸。他也确有修炼根骨在身,如此一来,不仅百口莫辩,更将舞弊的脏水也泼到了乘云宗头上。
搭上季涟挨家挨户搜查,捡得的法术痕迹、问得几家平民看见人影,这“妖书”,几已笃定是乘云宗所为了。
这大体是晋阳帝的意思。犯案之人,既要为修士,又要能探听世家、科举。如不想牵涉京中各权贵,余下的只有乘云宗一个。这宗门本就是法外势力,官府要结案,最好是拿他们开刀。
若非如此,就连太子封甫也是不愿将那人交出去的。
乘云宗既同世家一样“不干净”,他们再拿出什么信件证言,威信便削下一多半,亦容易向百姓交代了。余下的,不过再抓几个假进士,教各家将祸水引向旁枝,说什么是个别族人所为,朝廷发布告、太子写罪己书,念念誓愿,便能骗过十之八九百姓。
毕竟谁都明白:凡人掀不起什么真风浪。唯需对乘云宗斩草除根。
那人在刑部大牢里自是喊冤,说他自己甚都不知有修炼之能,更没听说过什么乘云宗。太子几被他说得动摇了,与江祁密探,道这人是否真是无辜,摸到他身上,只是个巧合,被江祁一言否决。
“殿下忘了。”江祁严肃道,“当初是殿下的暗卫循各举人的家乡来路去查,此人不仅有修炼根骨,家中更有乘云宗来信,他家人是亲口认了的。”
封甫脸色极沉重,“可他与各世家算少有干涉,说妖书中事是他传出去的,季涟他们常伪造供词、蒙骗百姓也就罢了。可你我如何信?”
“我自然不信。”江祁慢慢握紧了拳,“世家之中、进士之间,必定还有他人隐匿,只是我们与季涟都还查不出。此番先过了明面上的坎儿,暗地里必定还要查的;其次……我想不清乘云宗究竟为何要将那人送来,是轻视我们,觉着朝廷查不到,还是这人本就要成为牺牲?”
“王爷以为乘云宗是什么好东西。”封甫愤然一笑,“他们若真心想揭露这科举黑暗,我倒能有些敬意。可这手段着实不漂亮:利用民怨,能有几分胜算?指着百姓、指着这个替罪之人、指着文序和我们帮他们挡在前面?”
“若这人真是专送来顶罪,乘云宗自然其心可诛。”江祁道,“可我总觉,这背后还有其他隐情。再者,于科举之事,殿下……”他声音低了些,“毋论他这朝廷外游魂一般的势力,就连我,手握监察之权,不仍是无能为力?殿下不愿站队搅入朝斗,我便也从未寻殿下助力。可殿下得明白,要彻底肃清此事,关窍在于……”
他没再往下说了。封甫则似忽然想起什么,脸色骤变,在暗室中显得愈苍白。
“……不谈这个了,王爷。”他道,“仍论乘云宗,我于他们无半点好感,还有旁因。”
“殿下请讲。”
“乘云宗从来宣称,要打破世家垄断,亦为平民提供修炼资源,使其能成修士。”封甫道,“可说是照如此做,不过仍是在百姓中遍寻有天赋之人,成为能供他们驱遣的队伍,真做到头,只是成另一个世家。”
因此不仅修仙世家视他们为死敌,凡俗世家亦对其冷待,是两面不讨好。
江祁闭上眼,并未答话了。
一切便如封甫与江祁所料。季涟拿着晋阳帝的御令密至东宫,请太子殿下作文;文序则以内阁阁主之名代朝廷散发布告,称涉事官员、世家子已入法司论罪,教九州百姓安心。
然对“妖书”中,论舞弊之举已有十数年之事,则只字不提。
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便能瞧出,百姓心中,多半是不买账的。可骂的无非仍是阁主徇私、羽林卫包庇,说他们趁着皇上闭关,便蒙蔽圣听、欺压太子。更有甚者,大胆嚷叫何时明大人能为阁主。
文序的名声,算是彻底败落了。
雍王府与季涟则从来不在意这些。他们是皇室亲族,也不会受此影响。京师一场大乱,前后十日,就此草草收尾。史官落笔,仍称其为“妖书案”。
想必于乘云宗的“后手”威胁,季涟也做好了应对。然使人弄不清明的是,彼方竟就此销声匿迹,再没什么“信件”“证据”流入民间了。
这样一来,更是江祁笃定,乘云宗背后推手,绝是朝廷中人——得对朝中真相了如指掌,见不达预期,又投鼠忌器,才及时收手蛰伏,等待下回时机。
而以江沐话说,他只觉就是明家。
21.
这案件使得京中从王公贵族到升斗平民,连中秋夜也没能过得踏实。今年城中秋意早至,凉爽甚浓,几是一夜之间寒霜降,草木受冻,一片萧瑟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