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枉梦（4）

07.

那两壶酒似是永远喝不完，喝到最后，故安只觉又苦又辣的烈酒里也被她尝出一股甜味，一股极浅极淡的香气。而几壶酒下去，两人已极为自然地勾肩搭背、称亲道友，涂山幸撂了筷子，搂着故安便往外走。

“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么？”涂山幸戳戳她有点儿发红的脸，“你就差这么一顿酒，该喝这么一顿酒。我可不信三梵能有人陪你喝……”

“这话怎么说的？”故安不甘示弱，把玩她身上乱晃的金挂饰，“归容姑姑也能陪我喝，但她比我更忙，且又要教她再伤一回心……”

“你看，承认了。”

涂山幸松开手，站在她面前，眼睛明亮。

“承认你伤心了。”

故安一怔，未及答话，却见两个人影从涂山幸身后来，是带她进来的花延与另一不认识的男子。两人皆施礼，听涂山幸道，“我要与三梵神官长上浮尧山，神官长的住处可安排好了？”

“早都布置周全了，望神官长喜欢。”花延笑道，随即让开小路，任涂山幸拉着故安的衣袖过去了。

浮尧山在青丘靠西地界，与涂山幸住的洞府离得颇近，草木丰美，景致奇崛，在八荒全图上亦有声名。然既入夜色，一切花木奇景便都隐在暗色之中，唯有住在其中的小仙小妖不时自她们身边流过动静。故安只跟着涂山幸走，在微凉夜风当中，酒醒了一多半，身周树木愈加高耸，盖过头顶、盖过夜空，似成幻境。

“怕不怕？”

涂山幸忽然问。

“怕什么？”故安没想明白。

涂山幸一笑，“不怕我要暗害你，把你拐进什么地方坑了？”

“虽说我和阿幸姐姐是刚以好酒结交，我也不至于……”她话至半截，听出涂山幸逗弄她的意思，轻轻一拨，“再者，就是阿幸姐姐真要坑我，也得坑得成才行。”

这回是涂山幸没答。她又往前一段路，恰是上坡，她拨开树枝，站在高处，回身喊故安。

“到了！”

是一片长满绒绒青草的山坡。

树林在山坡之后，如天蓬翠盖，故安随涂山幸坐在坡上，放眼便见了草芽之间星星点点的亮光，与月色交映相融，照亮涂山幸艳丽的脸。

“这是祈天草。”涂山幸折起一枝来，亮光便溢在她指尖，故安凑近去看，透过无色叶片，看见里面流淌的金黄色的绒毛。

祈天草是浮尧山独有，只生在春时，初春冒尖，仲春便要凋尽了。

“也是着急喊你来看这个。”涂山幸道，“你吹吹试试。”

故安依言，轻轻呼出一口气，绒毛便自叶脉中四散开来，飘至空中，然仍旧亮着，仍旧比空中星辰更亮。故安伸手去接，却早碰不到了。

她心中忽而涌出一股酸楚，又变作眼眶中的泪意。她望着那些迅而消逝的星辰，只觉心底极慢、极慢地安宁下来，似终于被什么填满，掩过一片荒芜的、无边无际的雪原。

“祈天。”她听涂山幸道，“许个愿吧。”

愿姐姐，魂有归处，能得喜乐平安。

愿三梵再无劫难。

愿我……

因只是初春，草芽所生不多。故安低着头，一面寻着，一面开了口。

“阿幸姐姐现下能告诉我，涂山殿下究竟为何要邀我前来了吧？”

涂山幸正将一株草吹飞，闻言愣一下，笑道，“果真瞒不过你。”

“你方才说过，有你的意思，也有旁人的意思。”她道，“这‘旁人’，还能有谁？”

涂山幸挑了挑眉。

“你对我大哥印象如何？”

“还好。”故安诚实道，“虽然听闻殿下过往风流事多，但我不会就此多言，也与我无干，毕竟交往间未涉于此……”

涂山幸眉角抽了抽，幸而故安并没看见。

“……自九重天见过面，殿下便十分热情，他帮了我两回，我真心感激，也在寻机会报偿。这回他邀我来，更是好意，我不是不领情的人。”

忍住了那点冲动没把真相说出来，真是好决定。涂山幸想。

然以故安聪慧，大抵也能猜到些许，但只要她不说，大家就都还好做。

“挺好。”涂山幸点头，又折了一株草，“那只要知道，他这回邀约初衷，是与九重天上那回一样就好了。”

未待故安应声，她又道，“你那样爽快地答应，其实也在我俩意料之外。不是领不领情的事儿，大哥应也说了，他自知是有些莽撞。”

“但你们是好意。”故安道，“且我来了，的确很开心。”

涂山幸笑笑，“你知道吗，故安。很久很久之前，在我大哥都还没出生的时候，我阿娘跟你娘亲就是至交好友了。”

故安不知道。

娘亲去世时，狐后应还没去云游，而在青丘理事。娘亲是在神蛊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