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枉梦(4)
当中战死,战事末期,许许多多人都来吊唁,九重天来了人,玄武族、白虎族也来了,青丘自也来了。他们都是娘亲的友人……可她与玉蘅来来往往,穿梭在众人之间,谁也没有看清,谁也没有记住。
修崖或许提起过她的几个好友,在与归容等人闲谈时,在给故安与玉蘅讲故事时……但她的的确确不知道,或说是不记得了。
“我阿娘也是涂山氏,与我阿爹自洪荒起便共建青丘。洪荒十六万年时候,有了我大哥;十七万年初,又有了二哥和二姐。”
故安眼神一动,甚忘了看手中一吹即飞的祈天草,而转头向涂山幸望去,她满身的金饰在月色下闪着奇异的光亮。
从来只闻涂山氏一代三子,这……
“那之后不久,他们还没长大,他们的名字还没能被载入八荒史册,大劫即至,八荒为战。阿爹、阿娘和大哥没能护住他们。
“他们死了。
“你也知道,我大哥常口无遮拦。有一回他喝得实在是多了,冲着我说,说我与我三哥,跟子桑君一样不走运。他是没见着孟章神君的长子、自己的大哥,我们是没见着……”
然涂山幸看上去并不怎么难过。她偏头看着故安,“放在谁身上,谁不走发愤图强、自立自强,好保护家人的路子?可我大哥偏不那样,他放浪形骸,还不拦着我和三哥都放浪形骸。
“之后的事,你便都知道了。三哥跟着阿娘,整日里跑得没影,到哪儿哪儿是鸡飞狗跳。我阿爹护着阿娘,要拿三哥出气,大哥就护着三哥,最后是谁也没办法。
“他说,我们兄妹过得开心,每日都开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最要紧。”
她话毕,即落入沉默了。沉默许久,听见故安道。
“我觉得,他一定想念他们,也很难过。”
“想念同难过,不是一回事吗?”
故安摇头,却见涂山幸笑了。
“太好了。”涂山幸说。
故安这回是的确不知她在开心什么。涂山幸伸手在空中,手掌张开,挡住月亮。
“是这样的。他很想念,阿爹和阿娘也是。但我希望他别再难过。希望他……”
她话只说了一半,余下的咽在口中。故安不知自己吹了多少株祈天草,那么那么多,愿望总该实现。
“家事是从小便知,然我是前几年机缘巧合之间,才听阿娘说起她的旧事。说修崖神官长是朱雀族第一任族长,年岁比她小许多,但她们亦是一见如故,合该为战友、挚友。”
命如残芽,瞬息光耀,瞬息流散。
无谓凡人,无谓为神。
“故安,我酒量没你好,我是醉了。‘交浅言深’,这词是这样用吧?你我相交不算那么浅,可也不到我能说这些的地步。说得过分了,你见谅。”
涂山幸拍拍裙子,站起身来,颇端正地作了个揖,而后晃晃悠悠地揉揉额角,如来时一样拉上故安的袖子。
“我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总之很晚了,我们回去睡吧。明儿一早照我大哥的话,姐姐要拉你去琅琊台看日出。他回得来,我就一块儿陪着去;他回不来,我就自己带你去,总之,得起个大早……”
“还是睡个懒觉吧。我在青丘也不是只叨扰这一两日。”
故安无奈,见涂山幸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打着哈欠,要往回走。她忽然有些茫然,不由自主问出一句,“阿幸姐姐……没什么要同我说的了?”
“没了啊。”
“真的没了?”
“真的。依你了解,我是那样卖关子的脾气吗?”
故安默然,然立在原地没动,涂山幸也没使力,只等着她。
“可我……”故安闭了闭眼,“我还有话。”
08.
“‘交浅言深’才是无关紧要的幌子,阿幸姐姐原是在这儿等着刻意坑我。”
涂山幸见她言语间平静安宁,心神一动。果不其然,下一刻她便将那名字极自然地念出口来。
“可我想说的,与阿幸姐姐预料多半不同,”她重又坐下,抬头望向涂山幸,“若不算冒犯,不使你不快,不算‘交浅言深’的话……为我讲讲子桑吧。”
子桑。
这名字由她念出来,真温柔啊。
她见她时便看得分明:大哥从三梵回来后讲的,说她眉目之间嵌进了冷意。可不在白慕尘面前、不在大哥面前,只在她面前念这名字时,那道冷意却怎也刺不进去了。
祈天草更显零落了。涂山幸坐在故安身边,轻轻抚着片片柔软的青草尖。
“只是想听听他,对吗?”她笑着问。
这问题却根本不需回答。她也并没等故安应声,兀自开口。
“和他那一场荒唐比试,我从没后悔过,也从未讲给别人听。因着不必让旁人知晓他是个怎样的人,更不必显露我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