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向死（4）

06.

他是被师父从血淋淋的战场，从金乌河边，从父母即将被腐蚀的尸体旁捡回来的。

第二次神魔大战启于洪荒十七万年，他也恰恰生于此时。他记得彼时刚刚现出些生机的三梵——陵光神女与修崖族长建起来的嘉晏城，各长老聚起的八镇……在他几百岁存下记忆时，这些尚未尽毁。

或说是神女尽力保下的。神女一面与三位始神、三位神君一同领兵出战，一面还要顾着这片与魔界最为相近的苍莽雪原。

然他记不清，或说亦没有人能够记清，族中究竟有多少人死在金乌河。

师父带着他往南走。他家在厌晖海以西的寥霜镇，从未去过三梵南边，没去过嘉晏城，亦没去过长明宫。

师父将他带回了长明宫。

师父说，我收你为徒吧。你还有个师姐，正在等我们回去呢。等等……你愿意吗？

……忘了刚刚看到的事，好吗？你爹娘只是飞走啦，往西，你知道的，飞到昆仑山里去，再往西，寻那儿的凤凰一族去，等很久很久以后再回来，给你带他们族里的宝物。

我们到啦。阿容，快出来看看小师弟。

临初眨了眨眼，看着沉重大殿之后、层层缭绕的结界与法阵之后，厌晖海金红交叠的水波。那水波翻涌之间却变得灰暗，忽而暴涨，灌进他的眼中。

他隐约间听见师姐的声音。

他是被师父、师姐，被千百族民护着才活下来。战时他还太小，再怎样修炼努力，也无人让他上战场。他常常不说话，只将自己一人关在屋里，用师父炼给他的剑将窗口探入的松枝劈落。

师姐在敲他的门。

“阿初，我做了饭，你要不要尝尝？不饿也得尝，我看见你窗子开了——我进来了！”

师姐的手艺其实不怎么样，他把盘子搁在一边，兀自皱眉，最终还是自己走进厨房。

这理所应当。他想。师姐是归霜镇主的女儿，她大他一些，那万年之中，三梵繁荣安乐，几成素色锦绣。她当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又拜在师父门下，成了陵光神女的再传弟子，和自己……和自己全然不一样。

扯远了。总之，她便该十指不沾阳春水，该永远这样肆意明媚。而他这样陪着她，与师父一块儿，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能这样守住三梵，似也很好。

如他所愿，大战结束了。

三梵生出神女用命换来的红莲结界，直至战末，再无战火。而帝君失踪、九重天始建……这些在八荒以飞书与口口相传的“大事”，于三梵则似乎都不那么紧要——他们忙着重建从前毁坏的村镇，建起萧条下去的嘉晏城。后来，修崖族长被封了神官长，师父则做了大长老，师姐和他亦渐能独当一面。他陪着师姐一块儿，回到归霜镇中去。

还有一桩，他虽不愿关心，却也似乎有些紧要：他许久以前的家，厌晖海西南、寥霜镇曾在的地方，建起一座孤耸的宫殿，宫殿外被罩了层层结界，神官长说，里面封印了天魔。

而三梵与朱雀族世世代代的使命，便是将这封印完好无损地守下去。

他有些走不动了。

站在长云殿门口，望着紧闭的殿门，听见里面传来孩子响亮的哭声。

“阿初，等什么呢，进去呀？师父就快来了，神官长等着我们一块儿给小鸟选名字……”

师姐在背后推他，她一步便站到他身边来，手臂微微拢上他的腰。

他忽而惊醒似的，觉得自己是红了脸。他笑了，伸手推开殿门，“知道啦。”

数千年前，他曾随师姐一块儿往凡世历练过，因此得以知晓凡人种种，从那以后便格外庆幸，神族繁衍不必受九月怀胎、血肉崩离之苦——神族女子感孕以后，结胎于体内，但于举止形体无碍。然神胎降生之日不定，少则数月，多则数年，降世时候，由母亲自行结阵运法，即能将子女化于体外。

朱雀族中新生的、没起名字的小孩，都被师姐叫小鸟。

他们大约是来晚了，小鸟已经被修崖从刚从蛋壳里出来的、没长什么羽毛的稚嫩模样变作了更稚嫩的小孩，裹在襁褓里、抱在怀里。玉蘅也在，坐在修崖身边，用不知哪儿找来的花逗小妹妹笑。

“花是我找来的。”

他和师姐循声抬头，这才看见坐在角落里的九楦。

自洪荒以后，他们都再也没见过九楦的笑模样。这也寻常，任谁被灭了母族、又听见最敬爱的神女的死讯，都难保不会道心动摇。

可九楦到底是挺过来了，做了凤凰族的遗孤，独自住在西荒以西的凰图泊。新纪以来，他只踏足三梵两次——一次是玉蘅出生，一次便是这回新来的小鸟。

怪不得。三梵可从来都没有花。

小鸟笑了，笑得很甜。她好漂亮。师姐说。

他们都听见敲门声。是师父来了。

很早以前，师父就把这蕴养神魂、卜算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