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在奈何桥头等啊等，终于盼来了我的夫君齐衡，我二人手牵着手和年轻的时候一样互相搀扶着，走过了奈何桥。

奈何桥头，黑白无常引着我们走过一个开满繁花的小道，说我们不必喝孟婆汤。阎王爷也来了，好似我们是鬼界的贵客，好不热情。

一闭眼，一道金光闪过，没了凡间的唐明珠和齐衡，只还来神界的镜仙玉照和神君泽积。我们的手还是拉着的，谁都不愿意从梦里醒来，谁都不愿意放开，一时不知道是谁抓着谁。

阎王爷见我们恢复了意识，连忙谄媚的把命薄递了上来，高举过头顶。他笑的花枝乱颤，或许他自己是这么看的，一堆褶子堆在那一堆肥肉上，颤啊颤，像个胖胖的福娃娃，真可爱。

等我醒过神来，泽积神君早就把命薄看完了，他向来是这样一目十行。我揉揉眼睛，仔细看着，两条本不想干的命运线，被人改了又改，最后交织在一起，缠绵又缠绵。想也不用想这种小人之事必是云羽神君干的，他总是这样绞尽脑汁的凑合我们。

我们乘着牛头马面拉的幽冥马车回到了神界，这一路很长、很长，像是被抽丝的蚕蛹越拉越长。我抬头望向他如刀削般的侧脸，对比齐衡的黯淡的五官，泽积神君精雕玉琢的五官确实更俊秀。

“唐玉照，五岁掏狗洞，七岁上房揭瓦，十岁把泥巴糊在先生脸上，十三岁在屋顶上和陌生女子对饮……”数不胜数的劣迹被他讲出来，却似在诉着寻常家常。

等等他叫我什么，唐玉照?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听见了。

我反唇相讥：“齐泽积，你和本姑娘相比也不过如此，科举三次都是落榜，你有何脸面说我”我说着说着不勉心中暗暗得意。

我们笑着、闹着，和在江州一样。他唤我照儿，宝贝玉照。在夜幕的掩饰下，他揽着我的腰，一跃而上，把我放在高高的川月宫上，匆匆离去。

在他离开的一刻钟里，我想了很多，想了我们过去的六十年，那到底是唐明珠和齐衡，还是玉照和泽积，我分不轻，也不愿去分，但愿人长醉，千里共婵娟。

还是又在我快睡着的时候，他来了，带来一壶桃花酒，看起来像是刚从泥土里挖出来的，还混着些土壤的气息。我问他是不是从鹊桥节的那片桃林挖出来的。他笑着点头说是，其实他笑起来挺好看的，惹得我也不由会心一笑。

一杯又一杯，他的脸似要烧起来了，眼就直勾勾的盯着我，带着酒气、颤颤巍巍的说：“照儿，能不能唤我泽积，神君这两个字太重了，把我们都隔开了”

头顶似被重物炸开，我第一次唤他不带敬称，有些不习惯，但更多的是欣喜，我们之间的距离仿佛跨过山海，被拉进了。

他似很喜欢我这么喊，嘴里忙念叨着：“好照儿，好照儿……”，这和我的阿衡又有什么区别。

他带我去看他的大作，就是之前我绞尽脑汁也看不到的。法术一施，画卷铺满整个屋子，容我大饱眼福。

左上角第一幅画，画中仙女坐在书案前，眉目低垂，似在读着什么，然后眉头紧锁仿佛一知半解。旁边题道，“白面红妆，雨打卷书，吾镜初长成”。

向右看去，还是一样的女子，身段高挑，脸颊绯红，长长的睫毛却藏不住少女心事。左处提到“对镜叹岁，岁不知，吾心悦镜镜不知。”眼中早已畜满泪水，却仍然像右看去，少女双眼紧锁，安安稳稳的睡着，桃林里四周空气似乎都静谧了

写着“愿镜岁岁长安，年年相见”

眼泪像断了线珍珠，一滴滴滚落，落在他怀里。我本是不想哭的，可是我能看见自己的样貌了。第一次我知道自己是桃花眼，花瓣唇，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我很高兴自己能这么美的出现在心悦之人的画卷中，“多谢你了泽积”，我同他说了很多遍。本来想了很多话，话到嘴边只剩下一句“多谢你了泽积”，他一把拥住了我，我也是，这是我一生中都最难以忘怀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