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亭初见
翌日
“东西都仔细磕了碰了!”魏嬷嬷自晨起就扯着嗓子指挥众人,院里来来往往的奴役都小心翼翼搬运柜箱,乱中有序。
“这个,放东侧第二个马车。”魏嬷嬷拦住从逸书斋抬出的箱子,叮嘱二人。
“是。”
“耳房的东西也搬出去。”
“是。”
陆榕倚在院中石椅上,拿起扇子轻轻遮面,声音温柔和善,“今儿个回京,都仔细些,莫要大意。出来这几年到底规矩松散了,嬷嬷可在一旁看着呢。”
“六娘子折煞老奴了。”魏嬷嬷面上依旧没有表情,但语气明显温和了不少,“老奴也是寻思着夫人和七娘子想念得紧,尽快收拾,都盼着郎主和您早些回来。”
陆榕闻言弯了弯唇,神色看不出变化,“我自然也是念得紧。”
这话完全听不出来是真心还是客套。
魏嬷嬷心想六娘子三年不见倒是越发沉稳了,不过可惜这些年又拉远了情分,到底比不上七娘子性子灵巧,在老太君和夫人面前讨喜。
当初虽说是夫人有错在先,但这位到底性子倔了些。
陆榕自然无法察觉魏嬷嬷的心思,她对于即将见到的母亲和同胞妹妹也没有多少期待,毕竟打小感情也没有多好。
“听青,去唤赵姨娘,收拾好了就走,阿耶等着呢。”
府上也就两个主子,外加个跟来照顾的姨娘,自是女眷东西多些,陆府上下就等收拾好便启程。
陆榕走在后边,又扫了眼周围的景物,心想刚来的时候不觉得这儿有多妙,临走了到真有些舍不得。
她最后望了眼二门中央的那棵老槐树,隐隐约约觉得,这府邸的生活,或许是她极为难得的平静日子。
……
十日后
离京城不远的西兴道上,一队人马正在稍作休息。
“听青姐姐,姨娘让我来问郎主何时出发。”
听青从马车中取出衣物整理,又远远望了望站在河边的父女二人。
“估摸还有阵子,待郎主回来了着。”
她摇头轻笑,那两位又在讨论问题。娘子性子喜好都随了郎主,于文词书画上颇有天赋,郎主惊喜发现后也不拘她是女儿身,手把手指点。
“所以阿耶认为此乃文臣典范?”
陆榕闲适地立在石柱旁,身边是位中年儒士。
男子一身灰蓝色粗布长袍,踩了双麻草编织的布鞋,负手而立,眺望远处,显得惬意洒脱,正是陆泽正。
他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点头认可,“《论语·宪问》中曾载:‘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陆榕愣了愣,她知道此话之意,孔子认为“邦无道”时,正直之人可装聋作哑,未必要犯颜直谏,自取其戮。那当年……
“那阿耶当年为何要谏呢?”
湖畔的溪流默默涌向前处,击打在大块儿石子上,溅出零星的水花。
“阿榕,人生诸多事,局外者可尽早抽身,而局内者……瞻前顾后,所言所行,早非初心。”
陆泽正视线落在那处,语气中有股说不出的复杂之感。
陆榕眨了眨眼,她感受着风拂过发丝,吹得头上的发髻轻摇作响,白皙稚嫩的手取下步摇,声音温婉,“但诸多事,不过是图不悔二字,阿耶不悔便好。”
陆泽正闻言哈哈大笑,“阿榕比我通透。”
陆榕知道父亲只是调侃,微微一笑,“阿耶在看什么?”
“听琴。”陆泽正解释道。
陆榕略显疑惑,又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去,细细听。
真有琴声?
陆榕见父亲朝着琴声的方向走去,急忙跟上去。她知道父亲擅琴,遇到这种事,定然想结识此人。
谁在这林中弹琴?
丝丝缕缕的琴音起初并不明显,但随着两人靠近,琴音逐渐清晰。
二人穿过竹林,便觉眼前豁然开朗,远处出现了一个亭子,稠密的山雾遮住了亭中之人,只隐约可见其青色的衣袍。
白烟般的雾时聚时散,穿过朱色的亭台,绕到更远处的翠竹山中。衣袖与身后之景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琴未止,显然那人丝毫不受来者的影响,琴音沉松旷远,令人心旷神怡。
陆榕不懂琴,但单听音也觉出了此人技法出色,意境高远。她头一次觉出原来琴音是如此令人享受的。
“心造虚无外,春雾满空山。”陆泽正抚了一把胡须赞叹,遗憾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听琴便可观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每个儒生士者的愿望。
但奈何,坚守初心的,少。
步履坚定的,少。
此人眼界心境之广,非常人所及,明显是身处高位之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