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二

梅香也淌下了泪水，翎儿苦，她也是一样。

这么些年，她是眼看着翎儿受着折磨过来的。这样钝刀拉心口的滋味，她也熬了这么些年。她知道她对不起翎儿，可为了王府，为了王爷的夙愿，她只能向前。

嘉靖二十三年正月，杜康妃薨，赐谥“荣淑”，葬金山。

昏暗的侧殿，朱载坖负手而立，仰望着从闭合门扇的窗棂中漏过的天光。十余岁的小小少年，就经历丧母之痛，一颗稚嫩的心也过早变得沧桑。

梅香手捧着一方厚重的螺钿木匣，稳步绕过殿内粗挺的立柱和自横梁垂下的层层帐幔。待看到裕王殿下的侧影，她竟又恍惚了，好像是王爷又回到了眼前一般。

自己送走了姑娘，现下连娘娘也先她一步。她已经历了太多分离，真的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梅香强压愁绪，摁下自眼底溢出的泪意，又恢复了往日沉稳老练的模样。至裕王殿下几步之遥，她伏地叩拜。

“殿下要壮大自己的势力，银钱开支必不可少。皇帝沉迷修道，又听信谗言，不肯与殿下相见，还限制殿下银钱开支，让殿下处处捉襟见肘。之前殿下手头紧张，曾从奴婢这里开销过银两，殿下也很疑心出处。此前，奴婢不好言明，其实都在这里。这些，是王爷当年没有过明路的私产，当年事败后转交到姑娘手上，姑娘临终又托付给我。现在，我把它们全部都交还给殿下，有了这些，殿下您尽可放开施展拳脚了。”梅香低头将木匣双手奉上。

朱载坖并没有回头，亦没有去接木匣的意思。梅嬷嬷在母妃去前道出的真相，直到现在他还难以接受。他的出生，他的存在，都是这帮人算计的结果。而他，却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这，将是他一生最沉重的枷锁。他无处宣泄自己的苦闷，只能归咎于道出这个秘密的人。

而这个人，今后该不该留她活在世上？他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一点，答案随即呼之欲出。那双似曾相识的眸中，不经意间已掠过一丝寒光。

看到裕王殿下并不理会自己，梅香最后道出心中诉求。今后，她再也不会说了，也不可能再有机会说出口了。

“殿下，您一定要坚持下去。当年，王爷只是时运不济，论才干论谋略论为人，他哪一点儿不比正德皇帝强。如今，在您之上的皇子都没了，皇上也无嫡出皇子，您是最年长的。就算还有景王，您也不必灰心，他终是排在您之后的。您平常虽然谨慎小心，从不多言多行，但奴婢能看出来，您心里是有成算的。您跟咱们王爷一样心志坚定，认准的路一定会坚持下去，您一定能完成王爷的心愿。”

言毕，梅香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毒药一口吞下。

朱载坖一惊：“嬷嬷，你干什么！”

梅香已支撑不住斜斜倒下，一缕殷红自口内流出。朱载坖此时已顾不得身份，俯身上前托住这个从小疼爱自己的老人家。

“奴婢只想让殿下明白，奴婢一点儿私心也没有，只是为了王爷的遗愿。现在娘娘没了，奴婢也没有再活着的必要了，奴婢这些年也是真的累了。殿下，您可一定要记得奴婢的话，千万……不要放弃！”梅香用力攥上身前繁复刺绣的衣襟。

她的瞳孔已没有焦距，眼前的景象却似又回到了那年太行山巅。

“王爷，姑娘，你们等等我。我很快就来找你们了……”她颤巍巍向前伸出手。

还有那个憨憨的青年，自己已经老了，他还是那样年轻。到了那边，他怕是早就忘了自己的模样吧？

一滴浑浊的泪水从梅香眼角滑落，她缓缓闭上眼睛。

嘉靖四十四年元月，景王朱载圳卒。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帝薨，庙号世宗。裕王朱载坖遵遗诏即位，改元隆庆。

隆庆继位后，平反先帝冤狱，改革吏治，巩固边防，整顿赋役，改革税银，鼓励工商，一扫嘉靖后期明朝经济的颓败，生产力得到极大恢复。

隆庆朝注重沿海对外贸易，解除海禁，实现隆庆开关；扶绥北部俺答部落，达成俺答封贡。解决了嘉靖年间困扰明王朝多年的“南倭北虏”问题，史称“隆庆中兴”。

明史评判他：“上即位，承之以宽厚，躬修玄默，不降阶序而运天下，务在属任大臣，引大体，不烦苛，无为自化，好静自正，故六年之间，海内翕然，称太平天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