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三
凤归云于一金碧作顶、白玉为梁的恢宏宫殿外,约一丈多高的衡门处站定。瞻顾那衡门,其上是一雕有龙腾凤翔图样的匾额,上书四字:紫方云宫。
她仰头观字良久,感慨万千,心绪纷扰,终难平复。
“仙子,请随小仙往这边来。”似乎是看出凤归云思绪飘忽,仙娥出声提醒道。
凤归云方回神,向仙娥投去歉意的目光,二人得以继续往前行进。
荼姚的紫方云宫与旭凤的栖梧宫几乎大同小异,都是同样的金碧辉煌。往正殿行去,殿两旁栽了一对青翠碧绿的梧桐树。正殿前的院中央摆着一三人高的有凤来仪镀金錾花香炉,更显气派,携着暗香的云烟正从炉内冉冉浮出,缭绕于四周。
仙娥领着她至正殿抱厦内,浅浅向凤归云行礼,就此与她分道扬镳。凤归云扭头往殿内深深望去,隐约可见有一淡金身影立于甬道尽头。
她的心鼓动得越来越快,连带整个胸腔都在与心一同共鸣。
那簌簌风声、仙婢们偶尔打闹嬉笑声与不时传来的鹤唳,在她耳中皆是万籁俱寂,仅剩心跳隆隆声。
凤归云稳住心神,好一番摒息凝气后,抚平被她无意攥皱的衣摆,缓步步入殿内。
阳光从穹顶倾斜而下,偶有仙鹤从穹顶处的千扇窗穿梭而过,亦或是停在窗口处小憩。甬道两旁每隔数十步摆放一盏凤首紫铜六方亭宫灯。仔细看去,里头并未置蜡烛,而是长明不灭的三昧真火。
凤归云盯着尽头处的身影逐渐由远极近。
身影之上,金芒渐盛。她这才看清,那是荼姚身上用数千珍珠织就出的万朵荼蘼花。始于晚春,谢于初夏的荼蘼,如今于衣摆上盛放不朽,只道是——
春无尽时,夏无归期。
“下面何人,见到天后还不跪拜?” 立于荼姚座下的仙娥朝凤归云厉声呵斥。
屈辱感油然而生。
凤归云可以跪天地间任何人,却唯独不能向荼姚屈躬卑膝。
在尊严与复仇之间,她摇摆不定。最终,她还是选择舍弃自己的尊严,向复仇举起白旗妥协。
凤归云双手交叠举至头顶,缓缓朝玉阶尽头的荼姚跪拜。她的双手紧紧贴于冰凉的玉砖上,深深俯首叩拜。
纵使这样,她的背仍旧挺得笔直。
“抬起头来。”上座女子的声音不怒自威。
凤归云依言直起身子,只敢抬首垂眸,生怕自己任何一丝不满会被荼姚撞破。
只闻环佩叮当,一双凤首衔东珠的锦履出现在她的视线所及处。那双锦履的主人用一只保养得宜的纤细柔荑轻捏她的下巴:“看着本座。”
凤归云乖巧地抬起眼眸,此刻她将将看到荼姚的面容。即使神仙的寿命与其它五界生灵比起,是长了不少,却也逃不过慢慢变老的宿命。而荼姚仿佛逃过了宿命的魔咒,肌肤白嫩如故,两颊旁隐约透着淡色红霞,如飞霞半缕消散成绮。
她怔怔凝视着眼前人,若阿爹阿娘还在世……凤归云一点点在脑海中描绘出他们的模样。
阿爹是否还是一如当年皎如玉树临风前,偶尔还会忆起往昔,有感而发,道上一句少年风发意气时;之于阿娘是否也如荼姚般,黛眉开娇,绿鬓淳浓。
荼姚的一双潋滟凤眸死死盯着凤归云,好似在探查什么。她那两弯罥烟眉时不时似蹙非蹙。每每这样,凤归云的整颗心便会紧张得高高悬起。
荼姚浸淫天界多年,心机城府必是极深。凤归云只要稍有不慎或是表露过多情绪,她定会有所察觉,连带自己日后的计划也将因此功亏一篑。
凤归云勉力维持脸上一贯天真无知的面容,努力放空自己,不让思绪忆起过往苦痛。
忽闻一阵珠玉碰撞,她心想与其放空自己,不如另寻别物转移注意力。
那是荼姚别于云鬓雾鬟上的金翅步摇。金色凤翅微颤,振翅欲飞,宛若下一秒便要飞舞于九天之上。翅首处衔有一股由数颗米粒大小的珍珠,与一饱满的东珠穿制而成;继而这一股又分成三股,每一股皆由朱红翡玉、流苏以及大大小小数十颗珍珠串成。
而那垂下的珠翠随着荼姚的动作轻轻摇曳,荡起一片光影涟漪。
这满殿的纷华靡丽,她满身的翠围珠绕。
愤怒、憎恨、怨怼、屈辱、不甘,万种纷杂情绪轮番涌上凤归云心头。越是看到这些,她积压于心中的怨愤便多上一分。
荼姚高枕而卧,可这安逸是她用多少人的鲜血堆砌而成。待午夜梦回,她难道不会梦到那些因她枉死的万千无辜之人?
凤归云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偌大的宫殿就像一片无尽汪洋将她溺毙其中,寂静且压抑。
她暗自握紧隐于层层衣纱下相互交叠的双手,指甲深陷掌心,刺痛勉强压制住她内心不停翻腾的情绪。
荼姚牢牢注视着凤归云的眼睛。就在凤归云觉得自己的伪装即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