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宴
按照大越皇族祖制,周边国家朝贡每五年一次,一般留京半年。西凉、北朝于元月入京,至七月刚好半年整。
然而静乐帝初登皇位,又对朝臣进行了一次彻底大清洗,除去有血缘姻亲关系的茹氏、策氏、沈氏、管氏等家族以外,把原本支持她的旧贵族得罪个干净,正是皇位不稳、朝堂动荡的时候。
此时若放使臣归国只怕再生变故。静乐帝为防两国趁势来攻,下旨延迟秋若翡和左贤王世子的留京时长——名是留客,实为人质,同时封锁边境严加防范。
秋若翡数月前拜谒策芙本是求她通融,使得徘徊于越凉两国边境的死侍入境,不料遭策芙拒绝并上报当时尚未登基的静乐帝,加了巡护边境的人手。
秋若翡还年轻,手段和心机到底比不上在明安帝手底下摸爬滚打过的静乐帝,登时气急败坏,回绝一切邀约把自己锁在屋内。
眨眼间夏去秋来,挽陈于十月产下一名女婴,玉思缘遂挽陈之愿取名玉盈枝。女儿出生那日窗外银杏枝叶簌簌,于是乳名换作“银枝儿”。
消息传到大行令,冶临一时没握住的瓷杯“啪”一声砸碎在地上,宛如被刻意撕裂的白花,四分五裂。
秋若翡和冶临虽各有各的情绪,但前宗主国嫡亲王长女满月,总归是要好生准备贺礼的。
玉思缘上书静乐帝:今侧妃挽陈诞臣弟之长女盈枝已近月余,得其为王妃乃臣弟之夙愿,若陛下允之,则臣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静乐帝驳回了这道奏折,反下一道册玉盈枝为平恩郡主的诏令,对请封挽陈为康乐王妃不以为意。
银枝儿的满月宴设在玉台主殿南楼,办得极尽奢华热闹。
玉台金碧辉煌,钟鼓齐鸣终日不绝,漫天红绸绮罗遮住由上而下的阳光,将亭台上空染成一片赤色,喜庆而温馨,处处昭示康乐王对长女的疼宠。
玉思缘命令半数下人在玉台口接待遣使来客,自己则在上首亲自抱着孩子同挽陈并肩而坐。
“管四公子管恪礼,代丞相管清堂太师赠玉如意一对。”
“环溪书院山长策驰,代宗正策轩太傅、廷尉策芙少傅赠金銮宝鉴一面、夜明珠一对。”
“茹三公子茹晚方,代卫尉茹晚姜少师赠《圣章承天贞慈汝鄢皇后游春图》一幅。”
……
玉思缘和挽陈听子鱼念着礼单,来使在眼皮下一个个过去,犹如曲水流觞般连绵不停。玉台不缺金银财宝,然而难得那么多人来为女儿庆祝满月,他到底欢愉难禁。
“西凉云和郡主秋若翡,代西凉国主赠蓝玺镶金珠弯月匕首一柄,愿平恩郡主安康太平、福寿永昌。”
听过满月宴送珠宝字画、绫罗绸缎的,送刀剑倒是头一次见。
一时四下寂静,众宾无不朝秋若翡看去。她今日算是盛装出席,身穿西凉风格的宫裙,金纱层层叠叠地从颈部蜿蜒直下,包裹住窈窕曼妙的身姿。浓妆弥补了她原本太过清丽的五官,看着美丽动人,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且她和身后那位随侍使臣神情一派认真,完全没有存心揶揄的意思。难不成西凉人当真送匕首做满月贺礼?
平常生辰礼送刀枪剑戟倒也不妨事,但大越人认为未满周岁的孩子受不住剑气会损寿,故而惊于秋若翡送来的贺礼。
静默不过片刻,挽陈朝秋若翡微笑致意道:“妾身代小女多谢郡主好意。”她轻挥手臂示意秋若翡落座,对其身后的冶临视若无睹。
冶临喉结上下滑动一下,咬了咬牙关想说些什么,被秋若翡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侍立于秋若翡身后,他却不由自主地把眼光放在挽陈身上。
比以前丰腴了些,看来康乐王待她不错,冶临心想。
她是自己见过的女人里最特别的那个。风月场谋生的女子总或多或少带风尘气,这种风尘气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即便艺伎清倌也不例外。
挽陈却出淤泥而不染,清冷飘逸得犹如九天仙女,全然不像个在泥沼里摸爬滚打的伎子。所以他才会被吸引,第一次动了真心。
他们曾经度过一段美好的日子,现在回想起来都令人向往。他常常做着一个梦,一个他们初次接吻时的梦。
梦里挽陈一身古烟纹碧霞罗衣,灿若流光,美得夺目。他意动情迷,上前搂住她的纤腰,低头往唇上吻去。她不得已仰头回应。自己常年流连妓馆因而技巧极佳,吻得她吟哦连连,面色绯红,远胜于世间最好的胭脂。
父亲让他娶季家的小姐他不是没有挣扎过的。关禁闭、动家法,能试的父亲都试过了,可那又怎么样呢?他早发过誓,违逆父亲也好,叛离家族也罢,今生今世必娶挽陈为妻。
可姜到底还是老的辣。父亲贵为丞相,在西凉仍有千百种方法置挽陈于死地。既以挽陈性命为要挟,他就不能不做出让步。
终究还是他负了挽陈,是以从此断绝了和她的来往信件,彻底投入到新婚准备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