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术（一）

“乘客们请注意，车辆起步，请坐稳扶好，下一站潼江路。”

自动报站系统的机械女声响起，紧接着灯光暗下去，车身在噪响声中摇晃着驶向前方延长的柏油路。透过公交的窗玻璃，窗外路灯的光亮，还有其他车辆忽远忽近的车灯，舞台灯光般闪烁错落地落在两人的脸上。

静默中，泠零将风衣散开的衣摆收拢，而苍瓷则松开扶手，侧身坐到她身边的座位上。

“你知道我来找你。”苍瓷将腿伸展至前座的座位下，背部紧紧贴着椅背，是个封道的动作。他的目光就如黑暗中某种猛兽的视线，透着沉寂的犀利：“谁告诉你的？”

他审视着身旁女子的面容，对方就如一杯止水，微微侧过脸来：“苍瓷先生，久仰大名。我知道你是为何而来，我会配合你去警局，但在此之前请恕我不多透露。”

是预料中的回答。苍瓷的指尖在衣服上轻点了两下：“那就听我说吧，毕竟有些事情外行看不出门道，内行总能听懂一些。”

他转过头来，直视泠零的眼睛：“房间内布下的阵术，名为‘间门’，阵心为门，可穿梭于两地之间。如果我记的不错，‘间门’起源于北宋一位姓卢的祖师爷，其后为避难而迁入如今的河南境内，被河南一户术人世家收入门下。巧的是，这户世家，姓郑。

“基于这一点，我有个推测。郑家某个习得了‘间门’的人与你联手，他提前布置‘间门’，而你在特定的时间进入孩子的房间，对孩子造成‘惊吓’——我并不清楚你们为什么这么做，但考虑到你修的是心术，无非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与你的心术有关。虽然我不修心术，但我知道心术分为‘正向心术’与‘反向心术’，其中‘反向心术’需要特定的条件才能触发，也许那就是你去惊吓儿童的原因。

“第二种，你们想从这些儿童身上收获某种东西，比如说……儿童的恐惧情绪。据我所知，这世界上存在一些心妖，专门以恐惧为食，其中以儿童的恐惧为佳。曾经出过一个案子，术人利用普通人的负面情绪饲养心妖为仆，造成了特大社会危害，你知道那个术人最后是什么下场吗？”

苍瓷俯下身，用侩子手般冰凉的语调在泠零的耳边说道：“死刑。”

说完这些，他仔细凝视着面前的女人，企图从她脸上的微表情、或是眼中零星的情绪里捕捉到符合自己猜测的证据。

然而什么都没有。

泠零的眉眼中带着一种天然的波澜不惊，似无风无浪的湖泊。她抬起眼来，一双本该用于含情的柳叶眼中却不参杂一点情念，只是温和地看着他：“苍瓷先生真担得上年少有为，相当精彩。接下来不如等到警局再审，好么？”

她的话语十分柔和，声音也是温和动听的调子，然而苍瓷内心却骤然燃起了一阵无名的怒火。

这个女人一点都不怕，甚至根本没有哪怕一点的悔过。

他整个身子都倾了过去，几乎是一把将泠零逼到了座位的角落，死死控制住自己的音量：“是谁给你的底气？郑家？！”

泠零被挤在狭窄的空间内，但仍然镇定地与他保持对视：“没有这么一回事。”

苍瓷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怒不可遏道：“你最好不要以为背后撑腰的人能帮你逃过一劫，现在早就不是属于术人的时代了！伤害普通人，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泠零的眸光动了动：“从来就不曾有属于术人的时代，苍瓷先生。这一点，我跟你一样清楚。”

她说完这句话，风衣的口袋里忽然嗡嗡作响，苍瓷的目光霎时转移了过去。在他的注视下，泠零将手机从口袋里慢慢拿了出来，平稳地托在手中。

来电没有备注，甚至连号码都没有显示。苍瓷的脸色却瞬间发生了变化。

嗡——嗡——

“你不是好奇，到底是谁在帮助我么？”泠零将手机调转方向，将“接听-挂断”的选择权交给苍瓷，“苍瓷先生，这个电话，由你自己来接听，如何？”

嗡——嗡——

冷汗，还有瞳孔深处转瞬即逝的战栗，从苍瓷的脸上一闪而过。他的喉结滚了滚，身子往后退开，泠零则将手机又往前递了一些，像是在耐心等待他的选择。

“不用了。”苍瓷终于强硬地说道，“挂了吧。”

手机震动的声响中，泠零望了他好一会儿，轻声说：“那好吧，苍瓷先生，如你所愿。”

她伸出手指轻触屏幕，滴的一声挂断，苍瓷的瞳孔这才缓缓扩大，随后与泠零拉开了身位，在座位上坐正了。

泠零安静地将手机收起，也不再说话。

“各位乘客请注意，各位乘客请注意，潼江路到了，请从后侧车门下车，注意脚下安全。”

公交车缓缓驶向前方的公交站台，那里的红蓝警灯交替闪烁一片。很快，后方也跟上了几辆警车，几乎将公交车包围得滴水不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