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书
凌晨四点,医院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惨白的灯光,将任远舟的影子拉得细长。
护士站的护士正在打瞌睡,任远舟放轻了脚步,却还是将人惊动醒了。他含着笑点了点头,那护士刚想叫住他,任远舟却已经走远了。
他坐在黎姜的病房外,忍着剧烈的头痛,从口袋里摸出半盒已经被压扁的烟。
这段时间他几乎快将烟戒了,但此时此刻,却似乎只有尼古丁进肺的感觉才能压下他的头痛。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脚边已经堆了四五个烟头,他看向空空的烟盒,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连最后一根烟都没有了。
他下楼找了家便利店买了包烟,凌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收银的小姑娘看到他的脸,惊喜地想要叫出声。任远舟伸出手抵在唇边,摆出“嘘”的姿势。
小姑娘通红着一张脸递过来纸和笔,因为太久没有签过自己的名字,任远舟在写下龙飞凤舞的三个字时,居然觉得有几分生疏。
他回到病房外的走廊,又点起一根烟,才想起上一次一板一眼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还是在黎姜的病危通知书上。
冰冷的墙壁和指间炙热的烟雾将他整个人拉扯成两半,他在混沌蒙昧间,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
可他还是无法把刚才发生的一切从脑海里赶走,不管他怎么努力,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又重新坐回到黎姜房间的书桌前,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一个接着一个地播放着黎姜拍下的视频。
随着视频标题上的日期不断推进,黎姜的状态也越发糟糕,病服罩在身上,整个人甚至因为瘦到近乎嶙峋而佝偻着腰背。她坐在病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摄像头,每段视频的偏头都是一直的单调乏味。
“我是黎姜。”
任远舟记不得自己看了究竟多久,每一段视频结束后,自动播放起下一段。他看得眼睛酸涩疼痛,眼泪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样,不轻不重地砸在键盘上,积起一汪明显的水痕。
视频里,黎姜用机械般的语调重复着她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的生活,不比住院记录上一笔带过的只言片语,黎姜每一次出现在任远舟面前,任远舟都能清晰地看到她身上新添的每一道伤痕。
即使隔着电脑屏幕,他甚至都能感同身受,那是怎样难以忍受的痛苦。
黎姜变得越来越消瘦,逐渐凋谢,逐渐枯萎。在某几段视频里,她甚至没有办法坐直身体,只是半靠在病床上。她似乎是刚接受完手术,头上包着纱布,因为没有足够的力气下床,只能勉强地将相机举在手里。
她身边的仪器滴答作响,无数管道电线捆绑住她的脑袋,穿过她的身体,抽走她所有的生气。
任远舟将电脑的声音开到最大,却依然觉得黎姜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他耳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靠着黎姜说话时的唇形依稀辨认。
最后一条视频里,黎姜躺在病床上,她呼吸喷出的热气模糊了氧气面罩,任远舟盯着那一团起伏的雾气,很久很久。
他觉得黎姜一定说了些什么,那是对于黎姜而言很重要的话,可是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有人推走了病床上的黎姜,至此,这些视频终于告了一段落。
任远舟颤抖着手拔下U盘揣进口袋,刚想要关掉电脑,却鬼使神差般打开电脑桌面上的回收站,点开之后,他在一堆废弃的文件里,看到黎姜删除掉的一个视频。
视频里,黎姜盘着腿坐在璟园的沙发上,穿着米色的家居服,将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对着镜头道:“任远舟,好久不见。”
她的眼神透过镜头和屏幕,直直地打在任远舟心口,他感觉到左胸口一阵尖锐的痛感,让他几乎弯下腰,无法呼吸。
“我们很久没有见了,至于以后会不会再见到,也是一个未知数。一想到上一次见面有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我竟然会觉得有些遗憾,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原来分别是这样一件难以忍耐的事情。”
黎姜的神色里透着几分释然。
“这段视频或许算是遗书吧,我一直都在做的事情,让我不知道未来还能活多久。我原本是不打算说什么的,因为我觉得我等这一天,或许等的够久了。但当这一天真的要来临的时候,我又觉得,好像确实有些事情没有做完,这让我很难过。”
她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如此坦然,低下头笑了一声,然后又抬起头看向镜头。
“听别人说,我离开以后,你依然过得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如果非要说我现在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那应该只有你了,任远舟。”
“如果我死之后,你会忘记我吗?”
黎姜几乎在这一瞬间就红了眼眶。
“我后悔过无数次,也动摇过无数次,每次看到你的眼神,我都会心软。但是有些事情,只会因为我的心软,而给你招致更大的灾祸。所以我没有退路了,我必须要往前走,也只能往前走。”
“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