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言
笑意僵在脸上。
从此她不再尝试与人交谈,每天默默起床打坐,默默吃饭练功,变成了云离观中面无表情的一员。
日子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了半年,直到那天,蕴禾再度将众人召在一起,宣布道:“今日有场试炼,大家好好准备吧。”
同门弟子的脸上像厚厚冰层被砸出一丝裂缝,终于露出恐惧的神情。
二十九呆呆道:“试炼......是什么?”
蕴禾看向她,声音淡淡:“云离观每年都会举行一次试炼,通不过者,就得死。”
听到这句话,她忽然顿悟了云离观中人人冷漠的缘由。
如果今日还在面前言笑晏晏的同门,明日就可能变作一具苍白僵硬的尸体,那么任何交付真心的行为都不过是在浪费感情。
那是二十九经历的第一次试炼,她在魔蛟心界中亲眼看见那名曾喊她丑女的男孩被困于魔尸之中,魔尸们将他拆骨扒皮吞吃入腹,连根毛发都没剩下。
当她历经千难万险破出心界时,浑身的血几乎将衣衫染透,铮铮颤抖的剑身抵在地面,勉强支撑自己站立不倒。
蕴禾眼中难得流露出一丝嘉奖意味,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从今日起,你有资格学习更高境界的法术。”
这句话并未给她带来任何欢愉,只让她惊觉自己留在这里毫无意义。
她自出生起就没有根没有姓,二十九不是她的名字,云离观也不会是她的家。
当夜,她收拾包袱逃出云离观,还没跑出几步,便有一袭宽大道袍挡住前路。
蕴禾直视着她,眼眸在夜色中现出寒光:“为何要逃?”
她声音微微发颤:“我不想死。”
“以前也有人像你一样,但叛徒最终都逃不过死亡的下场。不逃,还有一线生机。”蕴禾道,“从你踏入云离观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成为一名出色的死士。”
“死士?”她茫然道,“我为谁而活,又要为谁而死?”
蕴禾凝视她良久,轻轻叹息一声。
“你去钰王身边吧。”
......
呆在周怀麒身边的日子还算悠哉,后宫波云诡谲,他身为皇子难免卷入各类纷争之中,而她只需护好他的安危,偶尔替他挡挡刺客,杀杀妖邪,倒不必时刻担心小命不保。
日子就这么流水似的过了三年。
年纪不到八岁的周怀麒,已然在争权夺利的战场上锻炼出成熟的心智和行事作风。他问她:“诶,无盐女,死士都是不能引人注意的,你这块胎记这么惹眼,不如去了吧?”
她垂眸回道:“怎么去?”
“简单啊,拿刀把它剜了。”他唇边勾起一抹笑,语气像谈起今晚的膳食一样轻松。
她没有回答,像往常一样默默隐到了暗处。
傍晚,她收到了一张不寻常的传音符。
蕴禾在信上道:“大理少卿姜无暇的二千金手上有一颗凤丹,想办法混入姜府将它取来,钰王那边我自会派别人接替。”
夜幕降临,天地间飘起茫茫大雪,她冒着寒意换上一身破烂衣衫,踏雪来到姜府门口,给几个市井小儿塞了铜板,教他们往自己身上扔雪团。
“边扔边骂,骂得越狠越好。”她神情自若。
几个男童自是满口答应,随手捏起雪球嘻嘻朝她抛去。
“丑女!哈哈!”
“没爹生没娘养的野种!”
她不声不响地坐在姜府门口,任由他们欺负。从小混迹于街头巷尾,装可怜向来是她的拿手好戏,否则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大门吱呀打开,她唇角微扬,知道鱼儿上钩了。
可当她抬头对上姜夫人温柔如水的目光,内心却忽然像是塌陷一块。
姜夫人嘴角挂着笑意,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笑,跟周怀麒的一点都不一样。
“你可愿来我们家?我们家有两个小娘子,年纪比你轻一些,她们一定很乐意陪你玩。”
听得此言,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来的初衷,内心不自觉升起隐隐的期待。
真的吗?会有人愿意陪她一起玩吗?
她也会有朋友吗?
当她被领到小墨娘和小青娘面前时,向来除妖杀人不眨眼的她竟有些局促起来,深深低着头,不愿让她们看见自己的脸。
可是小墨娘说:“你哪里丑?你眼睛真好看。”
小青娘说:“以后我们唤你阿言,言语的言,你多跟我们说说话,好不好?”
她怔怔看着两张笑意盈盈的小脸蛋。
这一天是她重生的开始。
她从此不一样了,有人夸自己好看,有人希望自己多说话,她还有了名字,不是二十九,不是无盐女,她叫阿言。
姜府拿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