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本身就是矛盾体
十八岁那年,独自在成都求学两年的我不负众望地考上了中央美院,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下午,我的父母迫不及待地办理了离婚手续。
我不知道他们为此刻等待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们彼此的感情糟糕到了一种怎样的程度,以至于在我的归宿定下的那个瞬间就没有丝毫犹豫地选择立刻结束这段婚姻。
我曾试图站在他们的立场下思考,也曾认真的回想我们在一起的点滴以图寻找到一些这段感情产生裂缝的蛛丝马迹。
但最后我发现,在我的回忆里他们没有爆发过任何争吵,他们也从未在单独和我相处时抱怨过另一个人。
我的外公在高二新年彻底结束的那一天离开了人世,那个时候是母亲最脆弱的时候,现在看来也理应是他们确定心意离婚的时候。
但我记得在葬礼上,母亲因和她的姐姐产生口角而差点儿崩溃,一向温和腼腆的父亲第一时间站到了母亲身前,他用三言两语替母亲驳回了阿姨口中不孝的罪名,而母亲也在情绪失控的第一时间埋首在父亲的怀中。
追忆往昔时,被忽略的细节就会变得清晰。
高三的寒假我没有回家,视频通话时,我才发现母亲因为膝盖问题和过于忧思焦虑而住了院。
接通电话的是刚睡醒的母亲,在看到屏幕上出现我的面容时,她变得有些慌乱,也一瞬间清醒了过来,正在她结结巴巴组织语言想向我解释时,我听到了她那边传来开门声,然后拎着几袋水果出现的父亲替母亲接过了手机。
我没有质问的意思,也没有显露过多的担心,在简单聊了聊母亲的情况,嘱咐母亲好好休息后,这通电话就被挂断了。
第二天晚上,奔波一整天的我终于到达了医院。那时已经将近深夜,我小心翼翼推开病房门,映入眼帘的是父亲握着母亲的手,趴在床边,两个人睡得正熟的画面。
旁边专门供家属陪同的床空空荡荡,窗户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母亲的身上的被角被掖得严严实实,父亲却只穿了一件加了棉的西装。
我在给父亲盖毯子的时候,他惊醒了,那天晚上他没有指责我没有通知他们,我也没有问他辛不辛苦,我们只是聊了一晚彼此身边发生的趣事儿,然后在第二天一早在母亲醒来前我离开,父亲则继续陪伴照顾母亲。
他们一直都是双向付出,我记得母亲总是在父亲应酬时等到深夜,在父亲出差时提前准备好所有必备品,周全又贴心。
毋庸置疑他们是爱彼此的,只是可能这份爱失去了最开始的那份悸动,在时间的磨砺下,在漫长岁月的陪伴中,爱情消逝,他们不再是彼此的爱人,而是变成了彼此最重要的朋友和亲人。
可惜在父母拿着离婚证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没有想过这么多,我只是单纯地想到不久前在成绩未出来时,我还曾因为焦虑和他们讨论过复读的话题,那时他们宽慰并鼓励我,也答应了复读的事情,现在想来,不得不庆幸我没有辜负自己两年外读的努力。
在启程去北京前,我曾和父母分别聊过,当时父亲正在为升职做准备,他马上也要离开这座我们三人长久生活的城市,而母亲,她则选择去非洲摄影。母亲年轻时的梦想是做一名野外动物摄影师,但是在家里的压力下,她最终选择放弃自己的梦想,做一名高中教师。
母亲对我说:
“我习惯了扮演一个又一个角色,作为女儿,作为妻子,作为母亲,作为教师………现阶段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来不知道真正摆脱束缚的生活是什么样子。阿肆,你或许觉得母亲自私,但母亲真的爱你和父亲。”
我从不觉得母亲自私,我赞同她的话,只是自由固然可贵,但我却听过这么一句话:
“我们都被各种东西束缚着,才不至于支离破碎。”
事物本就是矛盾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