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遇

，钱已经放在了桌子上，一百，五十，还有几块钱的，皱皱巴巴地躺在那里。她一点一点地将它们抚平，压实，叠在一起，放在手心里厚厚的一沓，那是肮脏的，却无比珍贵的东西。

它可以买来食物，知识，尊严，甚至幸福。

我以后一定要有很多钱，姜野心里想。

安至宇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姜野，是在推迟了一周的入学典礼上。

那是一个极炎热的午后，下午两点半的太阳隔着厚重的云层，却依然能够将热量密密地洒下来，无孔不入的闷热和潮湿。高一新生所有人都要求穿上校服，站在操场上面对主席台的地方，迎接他们的新学期，按照教导主任的话来说，是“踏上了学习生涯的新征程。”

千篇一律的讲话听得让人昏昏欲睡，草地上有种虫子孜孜不倦地叫唤着，时间变得极为漫长，安至宇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热浪的中心，甚至想扯掉短袖外面的那块粗糙布料。

那些意义相近的句子被打乱、重组，寓意着相同的期望与祝福，被打在了不同的纸上面，再从他们的嘴里念出来。安至宇想起，爸爸或许也在重复着做这些事情，开会，拿着秘书写好的稿子读一遍，享受着并不存在的聆听。

他爸爸在一个机关单位当一个小局长，并对他寄予厚望。然而他的中考成绩并不让爸爸满意，没能进入市重点。知道要进这所学校之后，他的爸爸只是比平时略为迟钝地点了点头，表情并不复杂。然而在妈妈的陈述里，爸爸其实暗中找了好多关系，只是其他人纷纷表示，形势变了，今时不同往日。

安至宇本人其实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在初三时已经有点厌倦这种日子，无穷无尽的比较，就算考好了也要反省自己，没什么好骄傲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还有一对在身后穷追猛赶的爸妈。

回忆如这个夏日般黏腻烦倦，却突然被一阵激烈的掌声打断，难熬的典礼终于结束了。人群稀稀拉拉地散开，安至宇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回过头，发现陈锋正朝自己的方向张望着，安至宇冲他挑了挑眉毛，暗示待会儿来自己这边。

陈锋用手指了指站在他不远处的肖露，挤眉弄眼地表示拒绝。

肖露是陈锋最近看上的女生，同一个班，也是明目张胆。不过这小子的女人缘一直不错。安至宇翻了他一眼，算是无声的吐槽。

“姜野！”

一个尖锐的女声划过人群上方的天空，听到那个有点耳熟的名字，安至宇有些好奇地回过头。

一个穿着条纹衬衫的女孩子很慢地转身，她的头发很长，被束成了马尾，高高地绑在脑后。她微微诧异地盯着那个声音的源头，陌生的表情似乎在说“不认识”。然而对面的女生却大步走上来，肩起手落，极快地给了她一耳光。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安静，大家盯着她们并自然地退后，围成了一个由她俩为中心的不规则圆圈。

动手的女生微微驼背，却抖得比谁都厉害，仿佛她才是被打的那个。安至宇看见她的一只手有些慌张地抓住裤腿，声音又高又嘶哑，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胸口的愤怒，“姜野，这一巴掌我是替池诚打的，你就是活该，有爹生没娘养！”

两个焦点中的另外一个却不带一丝表情，冷冷地盯着对面的人，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让安至宇没想到的是，就在下一秒，那个女生骂完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姜野猛地抓住了她的辫子，空着的左手对准她脑后靠近颈椎的地方，稳稳地击了一拳，没有犹豫，没有偏移，仿佛已经排练过多遍，连眼神都不带一丝恐惧。

打在那里是很疼的。

安至宇眯起了眼睛。

姜野的脸上终于扬起一丝笑，低头向已经摔在地上的女生说了一句什么，距离不近，安至宇听不太清，但他似乎从姜野的嘴型里猜了出来，那句话是：

“你妈倒是养了这么久的傻逼呢。”

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从远处跑来了五班班主任和其他几个老师，姜野和那个女生很快就被带走了。

安至宇注视着那个背影，有种奇异的东西让他离不开目光。这样闷热的下午，每个人身上都仿佛包裹着一团热气，只有她，远远地就能感受到一阵冰凉，总是会让人想起某个午夜突然惊醒的噩梦，大汗淋漓地醒来，却感觉不到热，只剩下一段不寒而栗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