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
离家数月的王生身着素色圆领青袍,头戴四方平定巾,脚蹬玄色毡靴,在金陵城南面的聚宝门下通了路引,从南门大街一路直行至大功坊,穿过朱雀街登上清平桥。
眼看再行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到家,他立在桥上喘了口气,紧了紧背上的书箱,满心欢喜地眺望了一眼多月未见的金陵胜景。
杨吴城濠上飘着几只青盖玉帘的画舫,最近处的一只里,几位袍裙明丽、珠翠着身的妇人围着一只矮几端坐,上面堆满了他一个穷书生不曾见过的糕饼蔬果、瓶盏花草。
他咽了咽口水,暗忖只要自己将来科榜得名,自会有大好前程。
就在他准备下桥继续前行之时,猛然间瞥见岸边的陈记酒肆外,一名鸦青短褐的小厮正骂骂咧咧地推搡着一位抹眼洒泪的素装女子。女子怀抱一只打着补丁的包裹,被小厮逼到柳树下,再往后退几步便是深不见底的城濠。
青天白日,怎的有人这般无礼,竟把一柔弱姑娘欺负得如此?
眼看那娇俏可怜的女子就要无路可退,他连忙下了桥,穿过楼阁密集的南市街,往濠岸边飞奔,赶在小厮再次动手推人之前拦住了他。
“你这酒保忒不识礼,怎可如此对待良家子?”
小厮粗眉一横,上下打量几眼王生,瞥见他青袍上缝补的线头呸了一声:“良家子?这妇人在我家铺子里一气吃了五个素锅贴,临了却说没银钱付账,面皮比石头墙还厚!如今这世道也是吓人,我好好地向她讨债,竟然还要被你这个连新袍子也做不了一件的穷酸相公说嘴!怎的,你是要替她付这八文银钱?”
被戳中心事的王生脸一红,撇过头逞强道:“凭你如何说都不该行这般粗鲁之举,今日我见着了,自当相助这位姑娘。”
他在怀中掏了许久才掏出半串铜钱,点出八文数了三四遍,心疼地摸了两把再送到小厮手里:“如此可行?”
小厮掂了掂分量,冷哼着斜了他一眼,转身回了酒肆。
王生松了口气,转身正要宽慰那女子几句,却见她款步来到自己面前,低着头柔柔一福:“梅卿拜谢相公施恩。相公乃宽厚怜贫之人,于奴家有这般深重恩德,梅卿当结草衔环,倾身以报。”
梅卿抬起头来,王生这才看清她的面容。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子在她桃花般娇艳的脸上流转,葱葱手指捏成一朵兰花,在布满清亮泪痕的面颊上点了又点,素色皂褙下媚骨天成,动静间自有一番可人气度,看得王生心魂荡漾。
“敢问恩公尊姓?恩公?恩公?”
梅卿疑惑地唤了几声,王生总算回了神,慌乱间拱手一拜,行了个大礼:“小生姓王。”
“奴家还未向恩公拜谢,倒先受了恩公一礼。”梅卿捂着嘴偷笑几声,一双柳眉又深蹙起来,“奴家被爹娘卖给高门大户后,一直深受主母无端责骂,实是无法忍受才逃了出来。奴家想寻回娘家人,但不知他们如今搬去了何处,眼下盘缠用尽,只得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更不知今夕将宿何处。”
说话间,断线珍珠般的泪水簌簌落下,看得王生一阵揪心:“若姑娘不嫌小生家贫,不妨先到我那小住几日再做打算?”
梅卿感激地点点头,跟着王生转过高挂“万里哼”招幌的贩猪行,钻进一条破败窄巷,入了家门。宅子里只有一处窄小天井,墙角堆着些生火做饭的炊具并一张石桌,穿过天井是一间勉强还能待客的堂屋,此外只得两间漏风的卧房。
王生多少有些窘迫,梅卿却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年久失修的破落宅子,好像从没见过这般景象似的,就连爬上墙头的青苔和发黑腐臭的霉斑也仔细张望了两眼。
“这几日你便在里间安歇,先不急着想之后的去处,且安心修养一阵。”
梅卿自是不会拒绝,王生勤快地将西边的卧房打扫干净,两人就此安居下来。
王生心中虽对梅卿有些许男女之情,但念着对方孤苦可怜又还未寻到家人,便时时告诫自己当为正人君子,万不可趁人之危。只是这女子似乎有些奇怪,每回出门回来,都会在房中自言自语,反复念叨街上各色人等的言语闲谈,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儿一般。
或许她自小就被爹娘卖入高门,没怎么出过门,乍一见到外头形形色色的行当和人家,有些好奇罢了。
王生没有想太多,功名未成的苦恼让他日复一日地埋首书卷,直到上元日观灯后,回到家中的梅卿学着教坊司里献舞的南院女,歪着发髻,散着鬓发,在堂屋中作出些招揽男客的风流媚态,他才吓得赶紧制止了她。
“为何不能学?”梅卿满脸困惑,“我看那些观赏舞姿的相公老爷们喜欢得紧,恩公也是男子,难道不喜欢?”
“我……”王生迟疑了一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你是良家子,怎能学那章台柳?以后还是少出门罢。”
梅卿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但见王生脸色有些不佳,只得回了房默默思索。
我与献舞的姐姐同为女子,为何那些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