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开始的开始
挎包里掏出一个密封的水壶:“给,你喝我的吧。这是我从家带的,烧开过的水。你以后也最好喝这个,不容易生病。”
“谢谢哥哥!”
娜塔莉是许多商队共同养大的孩子,每天在不同的臂弯中进入梦乡。她最擅长的就是说“谢谢”。商队里的人都说,娜塔莉能把“谢谢”说出四倍的甜。
她喝饱了水,归还杯子,在一旁的树荫中坐下。
男孩站在原地,左看右看。方才他看到小妹妹一个人在这里喝河水而无人制止,急忙跑近才发现,这里真的没有大人。
什么样的家庭会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扔在这里。
他想像城里的大人那样,询问她父母在哪里。但她连祖母是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没有长辈教导。再加上她只说自己是商队的孩子……
谨慎思考后,他问道:“商队里的大人呢?”
“在那里。”女孩小手朝城镇的方向指去。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走丢了?”
“巴扎人多,没意思,这里好玩,我跑出来的。”女孩摇头,散发随之晃动,有些毛躁但不凌乱。“办完事,背心会来叫我。”
商队里的人总有些简单又奇怪的称呼,男孩觉得背心应该是某个商人的代号。
他平常是不太爱管闲事的。但面前的小妹妹口齿清晰,说话难得很有条理,又乖乖的,说不能喝河水就听话不喝,此时安静地坐着,倒是很讨人喜欢。
男孩被责任心鼓动,决定留下来陪她一会儿,就陪到那个“背心”来找她为止。
他在女孩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掏出一本书来看。发觉女孩好奇地凑过来时,他下意识合上书往一边藏:“不能看,这是我妈妈的书。”
“哦……”女孩点点头,动动身子背对他坐正,“哥哥你看吧,我不看。”
男孩这才意识到,她不是城里那些不怀好意、排斥异己的顽童。扭头看去,女孩已经找到新的乐趣:她一只脚恰好摆在树荫的边缘,向左扭脚腕,那只脚就晒在阳光里,向右扭脚腕,就藏回阴影中。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心底涌上的情绪是什么,只觉得胸口微微发堵。女孩越是乖乖承受他的情绪,他越觉得自己处理问题不够稳妥。
“我刚才说的不对,你可以看。我恐怕你看不懂。因为这不是通用语写的书。”
女孩才不管那么多,当即转身攀在男孩胳膊上,低头去看。
那是一本蒙德吟游诗人的散文诗集,由蒙德语写就。
男孩看她十分专注,怀着某种希冀问道:“你能看懂吗?”
“有些能看懂,有些看不懂。但是我会说蒙德话。”
她随即说了几句方言。“晚餐想吃渔人吐司”、“果酒湖的水最适合酿酒了”、“我教你做月亮派吧”。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神态完全不一样,像鹦鹉学舌,不太懂其中的意思,只是学到什么重复什么。
但男孩依然觉得很惊喜,拉着女孩教她念诗。
女孩学会了好多句子:“白鸟飞于高天之上”、“风与牧歌的城邦”……
又翻过一页,这是一首写“幸福”的诗歌。
这不是男孩第一次看这首诗歌了,但他第一次向一个比他小的孩子诉说心中的疑惑:“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此时女孩已经有些累了,眯着眼睛,软软地倚靠在树干上。她不太想思考这个问题,也不想什么都不回答,于是绕了个小弯子:“幸福就是我能坐在这里,想,什么是幸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男孩想起自己每一天的生活,看书、吃饭、晒太阳,难道这种平静又安稳的生活已经是幸福本身了,所以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女孩忽然倒向一旁的身体打断了他的思路,男孩赶紧扶住她,这才发现她已经睡熟了。
他想让她重新倚在树上,但她睡着后就跟没骨头似的,一个劲儿往下滑。
一时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男孩只得自己靠上树干,把小妹妹搂在怀里。他以前在沙发上睡着,醒来时祖母就是这样搂他的,每次都睡得很舒服。
几声犬吠划破娜塔莉的梦,她睁开眼麻溜地爬起来,四下张望,寻找熟悉的身影。
小路蜿蜒的草丛深处,一条大狗瞪着晶亮的眼珠,缓慢地摇着尾巴。
男孩被她吵醒,想站起来跟过去,告诉那个“背心”,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离开视线太久,很危险。可他腿脚被压迫太久,又麻又痛,使不上劲。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来,却踩到长衫下摆,摔了一跤。还好书本没有弄脏。
但他再抬头时,小妹妹已经跑远了。
倒是跟在她身旁的那条大狗,大片黑色的花纹覆盖在雪白的底色上,像穿了条背心一样。
雨林的空地上,一伙人打点完行李货物,正在折叠防水布。娜塔莉跟着背心一路走到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