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龙进行中
艾尔海森学生时代参加过几次沙龙,工作后更是每年都要参加,哪里热闹哪里清净,他早就摸透了。
这个小角落开始陆续坐人时,主持人正在台上试麦。
没过多久,唯一的“静”土也沦陷了。
毕竟除了极少数另有所志者、行程冲突者以外,没人能抵挡这场一年一度的学术盛宴的诱惑。
助理拿到邀请函时他在现场,料到以她的脾性,就算两人没有同时入场,她也会找他说话。
两人有个约定俗成的习惯:娜塔莉在左,说明有公事相告;娜塔莉在右,说明有私事相商。
因此,他特意在茶几左边落座,空出右边的位置。这样一来,若有公事,方便娜塔莉贴耳低语,防止消息泄露;若无公事,权当他替她占了位置,她自可以安稳地坐下,待到散会他也没意见。
他的这位兼职助理,安静时是个静态摆设。就像现在这样乖乖坐着,不说话,也不发出什么声音,有时甚至会忽略她的存在。但艾尔海森知道,这家伙就算嘴巴闲着,脑子也从未消停。
而且她思维活跃,思域广阔而清奇,能在几分钟内从蝶鳞羽粉的形貌成分,推演到跨越世纪的种族迁徙。不管是自然科学还是人文科学,她总能从目力所及中最司空见惯之处找到切入点,打开一个意外又精彩的话题。加上稀奇的观点,独到的见解,虽然知识浅显,但跨度够广,今天听点,明天听点,并不觉得腻烦。
起初艾尔海森只是偶尔应一两声表示在听。某天说到熟悉的领域,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娜塔莉显得格外兴奋,到了往常分别的地方又拉着他说了很久。
那天回家路上,他忽然通透了,那些天聊起的话题恍若被一根纤细缥缈的丝线串联起来:
禽虫鱼兽自亘古以来不断演化,被捕食者躲避捕食者的窥觑,进行种群内部的交流;捕食者破解被捕食者的伪装,捕杀猎食维持生存;人类生产生活习惯会随自然的变化而变化,环境受到生物活动的影响,也会一定程度上改变地貌等特征。
将这些“变化”浓缩萃取,所得之核心乃是“交流”,或者说,“回应”。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回应,也是个体与环境之间的回应。
艾尔海森认为,将注意力汇集在此的娜塔莉本人,也在期待“回应”。于是晚间的散步,从娜塔莉单方的演讲,转为有来有往的探讨。
“思想家”艾尔海森的加入,让娜塔莉原本的熟稔显得有些不够看,平均每提出三个问题,她只能答上两个。
至于第三个,乍一听还挺有道理,仔细想想就会发现,至少一半都是胡编的,其他全是诡辩。
被毫不留情的点破后,娜塔莉表面谦逊恭听,其实手悄悄上移,照他细嫩的手臂内侧使劲掐了一把。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在第二天,艾尔海森去智慧宫查资料时偶遇了同样在翻书找答案的娜塔莉。这件事的性质在两人对视的那一刻发生了改变。
艾尔海森越发喜欢给她找难题,毕竟,不管他提出怎样刁钻的问题,看她绞尽脑汁也要给他一个像样答复的模样,实在令人心情舒畅。
不只是她因百思不得其解而肃着脸的样子有趣,被认真倾听、郑重对待的感觉一样令人着迷。
以娜塔莉的智慧和口才,还不足以每次都说赢艾尔海森。
后者留了心眼,在预感娜塔莉又要掐他时,提前绷紧肌肉。没想到娜塔莉预判了他的预判,翻手掐了他肋骨上的肉。
再下一次,艾尔海森干脆钳住她两只手腕,像她擒大米前爪那样——虽然他没亲眼见过——半拖半牵地往前走。
娜塔莉确实老实了一会儿,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路边买小风车的母子吸引,自己把自己拌了一跤。幸好艾尔海森反应快,当即发力把她提了起来,不然照那个架势,免不了要“五体投地”。
两个人肢体接触多了,就算没有那方面的想法,也不免越发亲近。
所以,方才娜塔莉当面摔倒在他一臂以内,扶,是下意识的行为。但理智马上告诉他,要相信她的应变能力,所以只是微微挪动腿脚,为她让出一个安全的舞台,供她即兴演出。
讲台不知发生了什么,沙龙迟迟没有开始,技术人员来来往往,在前排惹出些小小的骚乱,但还不至于波动后排,劳烦文官。所以艾尔海森并不理会,只低头看茶杯里两片泡足了温水,肆意伸着懒腰的茶叶儿。
他在等。
说不上来在等什么。等沙龙开始,等演讲结束,等与会者扎堆讨论,等日落星明,年会结束,或者只是在等娜塔莉说点什么,让他不至于这么无聊。
但娜塔莉此时正定定地望着一处发呆。顺着看去,她学姐身边凑了一小群人,有说有笑的。
“想参与讨论就过去吧,我这里应该没什么事。”艾尔海森出言提醒,即使这似乎有违他的本心。“以你的口才,融入哪个圈子都不是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