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
假山靠近湖边,时不时有风吹拂过面颊,带来几分凉意,可玄凌此刻却觉得面颊滚烫,心尖像是在被火灼烧一般,无比的煎熬。
眼前少女正含情脉脉地望着他,一句句情话自她口中倾吐而出。
狭窄的假山通/道内,玄凌紧紧抓住身后的石壁,故意垂下眼睫,不去看她。
楚宁玉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尽收眼底,见自己说了半天他仍旧无动于衷,她再度踮起脚尖,凑到他唇边,明知故问:“本宫说了这么多,高僧为何一言不发?”
“我以为,我的心意……高僧会明白的。”她伸手去触碰他的手,却被男人下意识躲开。
他逃离她的桎梏,双手合于唇前,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吐出酝酿已久的字句——
“贫僧是玄凌,此生此世都是。”
自打他父亲去世,他便成了玄凌,清河寺玄凌。
守护佛祖与苍生,是玄凌的宿命,也是李郅的宿命。
楚宁玉听出他话中有话,却不愿就此放过他。她迈步朝他走去,步步紧逼,逼仄的空间内,两人面对着面,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在她炙热目光的注视下,男人很快低头闭眼。他总是这样,总是会在感知到她带给他危险的一瞬间退缩,关紧门窗,将自己牢牢锁在那个摆放着青灯古佛的世界,闭门谢客。
可他越是这般,楚宁玉就越不甘心。
他越是闪躲,她就越是要靠近,越是要砸开他心中紧锁的门窗,逼迫他正视自己,认清自己。
思及此,被湖风吹得泛冷的指尖沿着男人的下颚线缓缓往上移,直至他的目光闯进自己的视线,楚宁玉才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此处不是佛堂,你也不是玄凌,本宫不想听那些冠冕堂皇之言,只想问你一句实话。”
捏着他下巴的指节不断地发力,楚宁玉加重了语气——
“高僧玄凌不能心悦永嘉公主,那凡人李郅可曾对楚宁玉动过一丝真心?”
如若说他身为玄凌不能心生杂念,那么撇开那个身份不谈,他身为李郅时对她又是何种心思呢?
与其说楚宁玉想知道,不如说她是在逼着他承认,承认自己的心。
湖面有风吹来,吹得两人的衣衫在风中起舞,交织缠绕。
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楚宁玉都快没耐心了,她才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
“贫僧说过,此生此世,我只是玄凌。”
也只能是玄凌。
话落,男人便寒着脸转身,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殿下金枝玉叶,与贫僧云泥之别,不该如此自轻自贱,玷污了公主清白。”
“太子尚幼,朝局未稳,殿下身为长公主,更应以身作则,嫁与谢相,匡扶幼弟,以稳朝纲。”
楚宁玉听笑了,抬手抓住他的衣袖,偏不死心:“你也跟他们一样,觉得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李郅,你也觉得我在自轻自贱是么?”
她本不想哭的,可不知怎的,湖风一吹,泪水便被带了出来。
所有人都觉得她身份尊贵,虽是父皇庶女,却得王皇后抚养庇护,长大后又得谢容羽这样一位仪表堂堂权势滔天的权臣钟情,所有人都说永嘉公主好福气,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嫁与谢容羽,做一颗不吵不闹温驯听话的棋子。
可是,没人在意过她愿不愿意,她开不开心。
如今,就连心怀苍生的玄凌佛子也是。
他不是佛子么,不是最普度众生慈悲为怀的佛子么,为何佛子渡人也要分三六九等?
她不过是比寻常女子运气差了些,若是能选,她也想干干净净地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只可惜,她选择不了,命运从来不会任由她来选。
那一日,楚宁玉终究没能等到男人的答案。
后来天色将黑,风雨大作,她独自一人游走在假山湖畔,浑身湿透也不觉得冷,只觉眼前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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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春是在用晚膳后不久发现楚宁玉不见的。
她只知道王皇后的人一早就传殿下去了苍月宫,以为殿下要在她宫里用晚膳,便没过去打搅她。可方才王皇后宫中的陈嬷嬷前来,说是特意来向殿下汇报王皇后病情的。
两人一说开,这才知晓殿下白日里就出了苍月宫,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陈嬷嬷提议命宫婢和内官在宫里四处去找,枕春却拦住了她。她知道自家殿下的喜恶,说不准是去了崇华殿找玄凌高僧去了,并未遇险。
想到这里,她连忙打发了陈嬷嬷,让她不要将此事声张出去。殿下与王皇后本就不睦,她不能让王皇后趁机抓到殿下的把柄,否则就全完了。
陈嬷嬷前脚一走,枕春后脚就将寂月宫内的宫婢内官们打发了下去,顺带吹灭了内殿的烛火,营造出一种殿下已然入睡的氛围,以免引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