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往之伤信非虚
丁令光正在看正旦的礼单,每年赐予宗室士族的礼物皆由官家定夺,拟礼单的人要费好些心思。
听宫婢来报“太子妃殿下至”,丁令光有些意外,看看天光时辰尚早,她合上礼单放在案上,朝殿外走去。
沈长荷行了礼,拉着贵嫔的手小声说道:“有好些话想同您讲。”
两人进了内殿,摒退左右,沈长荷先关怀道:“瞧着您气色尚好,我便安心了。在寺里茹素半载,总觉着身子不如从前有气力——我知阿姨一心向佛,除却斋戒之日,还请多进些饭食。”
丁令光拍拍她的手:“我在宫中一切皆安,倒是你该好好补气养身,连我都这般心疼,莫说你阿耶、阿娘了。”
沈长荷听她忽地提起蔡撙夫妇,不禁汗颜,最初被关进定山寺她还曾担心连累蔡家,后来想想济阳蔡氏一门根基深厚,不至于此,便渐渐忘却了。
可说到底,他们才是“蔡彦真”的骨肉血亲,她这鸠占鹊巢之人只牵挂着自己的亲人、爱人,确不该如此。
“他们……可还好?”沈长荷抬眼怯怯地问道。
“都说世人最怜幼女,果真不假。”丁令光笑着摇了摇头,“你阿耶那般清正耿介之人,为避嫌连东宫的门都极少踏入,可知你身陷囹圄,在太极殿内直接下了官家的脸面。”
沈长荷听罢愕然不已——这些年蔡撙至东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头一回是年幼的“蔡彦真”初嫁不久,蔡撙听太子说女儿怏怏不乐,才带着两个儿子一道探望。
后来也只有萧统为他摆宴庆功来了一次,蔡撙不肯多饮酒,亦不肯收赠礼,恭慎有加,亲近不足,唯有临别前最后一眼泄露了些许心事,他深深地看了看站在萧统旁微笑着的“女儿”。
如今想想,或许是才经历九死一生的战事,蔡撙兴许以为再见不到幺女。
这般爱女心切的阿耶,是沈长荷从未拥有过的,她眼圈发红,心底又酸又痛,瓮着声音问道:“他如何顶撞了官家?”
“那日议事至午时,官家留几位臣子一同用膳,蔡撙亦在其中。席间官家多次唤他姓名,蔡撙不答,只默默嚼着手中的胡饼。官家察觉他负气,改称‘蔡尚书’,蔡撙才放下筷箸,执笏板应声。”
沈长荷仅听贵嫔的转述便觉脊背发凉、浑身不自在,换做是她,定是没法子在太极殿里顶着官家一声高过一声的唤名充耳不闻,面对周围同僚使眼色假作不见,安安稳稳坐着吃胡饼。
丁令光见她抱着双臂摩挲,说道:“这才不过是开头——官家问:‘卿方才不是聋了吗?为何忽然又听得见了?’蔡撙答道:‘臣乃右戚,且职在纳言,陛下不应以名垂唤。’”
沈长荷微张着口愣住,这不是等同与官家说:喊那么亲切作甚?原本还算亲戚,如今这般情形,还是直呼官职好了!
偏这话又说得冠冕堂皇,不知内情的人想着蔡撙一向耿介端方,兴许还要赞他一声持正不阿,不愧是士族清流。
而官家先是被下了脸面,又被堵住口无法降罪,胸中怒火腾腾,为了显得从谏如流,恐怕还要挤出笑脸。
果然,丁令光接着说:“官家笑说:‘千里(袁昂,字千里,袁韶音之父)曾说当今贞素简胜,唯有蔡撙。如今你蔡景节(蔡撙,字景节)越发谨慎自持,朕自愧弗如!’这话刚说完,坐在蔡撙旁的徐勉就脸色一变,低着头并不接话。你可知为何?”
她见妙怜摇摇头,叹了口气:“这是官家为维摩择太子妃时,与袁昂、徐勉等大臣商议时的话。当时官家属意陈郡谢氏女入东宫,是袁昂以方才那句话令官家改了主意,最后由徐勉登门做的媒人。”
沈长荷倒抽了一口冷气,徐勉想来是因与蔡撙来往密切,曾私下告知当年议论之语,因此听到官家如今拿出来讲,明白是往蔡撙心上戳刀子——议婚时千好万好,如今将人家女儿关进寺庙责罚,竟还重提当年的话?!
官家恐怕是以为蔡撙并不知晓,只是窘迫之时想起袁昂的评价,就随口说出恭维恭维、缓和气氛,谁知刚好往蔡撙心头火上泼了热油。
“蔡撙冷下脸来,将面前盛放着肉羹、炙鹅的小案上推远:‘官家既言‘贞素简胜’,臣午膳只食胡饼亦可。’官家正欲劝食,蔡撙接着说:‘寺中饭蔬饮水、朝齑暮盐,臣能在此吃上胡饼,应谢陛下恩德。’”
丁令光没忍住笑:“官家气得七窍生烟,当天夜里四更都没能入睡!”
沈长荷既为蔡撙爱女之心感动落泪,又被贵嫔的讥讽之语逗得想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只好捂住了脸:“阿姨知晓得这般详细,难道是官家事后说与您听的?不对……他正在气头上,不会与您提及我。”
丁令光止住了笑,低声同她说:“是俞三副一字不落同我讲的。他义子魏雅你可见过?现正在维摩身边服侍,也是由他示意送来的。”
这话正说在了沈长荷的心事上,忙追问道:“他们二人……可信否?”
丁令光见她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