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以北斗送故节
到了未时,沈长荷浑身滚烫,受寒着风、惊惧难安,催得这病来得迅疾,像是要试炼她的筋骨一般,赶在此时如山压下。
显阳殿中忙碌不休,在外的内监迎送太医令、烧煮汤药,在内的宫婢小心侍奉——太子午膳不曾用,在床前一动不动坐了两个时辰,眼看夕阳西坠,也无人敢上前询问一句。
采荃在廊下低声叹道:“太子妃殿下刚回宫不过一日就病倒,唉。”
采蕴扯了扯她的袖子:“贵嫔让我去太极殿传话,说太子夫妇正旦前后暂且留宿显阳殿,这些日子当值多留些心,纵使贵嫔待我等宽厚,也不可随意议论。”
采荃左右瞟了两眼,见无人在侧,凑近问道:“你是要去同俞三副说?还是换个人吧,我听闻但凡是年轻貌美的宫婢,他都格外留意。”
“浑说什么,不过是替贵嫔传两句话,你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我有个同乡在太极殿当值,与如今侍奉太子殿下的魏雅很是要好,她说半年前有个小宫婢就是长得太招眼,稀里糊涂人就没了。”
采蕴蹙着眉头,疑惑不已:“你这东一句、西一句,没头没尾的。不同你多言了,险些误了差事——内殿你留意着,太子妃殿下饮了药兴许会醒转,汤羹、米粥都备好了?”
采荃点点头:“都备下了。眼下天色暗了,你去太极殿低着些头便看不大清。”
经不住采荃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采蕴还是按她说的有意回避,俞三副听完她的话,沉吟半晌才开口:“听闻太医令去了显阳殿,可是太子妃殿下抱恙?”
采蕴心知逃不过他的眼,只能颔首应道:“正是。”
“噢——”俞三副的尾音拖得极长,慢悠悠地说道,“太医令年岁已高,医术精湛固然不假,可论眼明心亮还是要数年轻后辈们。有个姓瞿的医官前些日子替我瞧过病,人还算可靠,替我荐给贵嫔。”
采蕴记下他的话,回了显阳殿后一字不差地转述给贵嫔。
丁令光听罢站起身来,也是满腹的疑惑。
俞三副话里的意思是太医令不可信,可这位太医令在立国前就是随侍官家的医官,应该不会受哪个妃嫔笼络指使、暗害妙怜。
可她再一细想,俞三副原本只须老实传话,可主动点出太子妃抱恙,便是暗示自己早就听到风声。
应是太医令前脚离了显阳殿,后脚就进太极殿向官家禀报太子妃的病情,俞三副既然另荐医官,就意味着太医令不会好生为妙怜诊治。
盯着东宫想加害的人是不少,可是能让太医令俯首听命的只有官家。
丁令光气极反笑——妙怜刚从寺里放出来,今日先是魂不守舍,眼下又病情凶险,追根究底不就是错在他吗?他可倒好,竟趁机耽延医治,恐怕是想置妙怜于死地,不过碍于东宫势大,只是暗中作梗。
采蕴见贵嫔一反常态也有些不知所措,问道:“贵嫔,是否要去请那位瞿医官?”
丁令光笑意淡去,怒容渐起:“去请来。太医令开的药方照常熬制,端入寝殿后直接倒进盂盆中。”
瞿家与俞家是故交,俞三副年幼家贫,灾年常得瞿家救济,后来俞三副得势也不忘提拔瞿家人,瞿家长子瞿景入太医署后便是他的手笔。
瞿景二十有五,已娶妻成家,膝下有两女。他虽背靠大树,但为人谦虚谨慎,因此俞三副荐他至显阳殿,也不怕他多言。
他得了显阳殿的召令自是不敢耽搁,把脉问诊后开出药方,涂改了三回才满意地递给宫婢。
采蕴不急着去抓药,反倒从袖中取出另一张药方:“请瞿医官瞧瞧这张方子如何。”
瞿景接过细细看了一遍,皱眉道:“其他的药分量、用处皆无不当,只是这味川穹用得有些险。《本经》谓之‘主中风入脑,头痛,寒痹等’,可祛风止痛,与白芷、细辛同用确有疗效。但太子妃殿下血气有亏,须先治血虚气虚才宜用川穹,否则对病情有害无利。”
采蕴似笑非笑地点头:“多谢瞿医官解惑。”说罢就接过了药方。
瞿景见她不说这张药方的来历,也不开口打听,亲自去膳房盯着药炉。
丁令光听完采蕴的话,手中的药方被抖得哗啦啦响,她扬起那两张纸,对着灯火,盯着“川穹”二字,心中尽是失望。
若说将妙怜关进定山寺是为了他的脸面、他的大局,那这回便是无人招惹,只因他怀恨在心,就对妙怜起了杀念。
遭士族重臣胁迫,被妃妾亲子拿捏,他萧衍咽了满怀的怒气,不愿正面与之相搏,便要拿妙怜泄愤。
她才十六岁!做了八年的太子妃,萧衍怎能半分亲情都不念?!
或许在萧衍眼里,她们这些女人本就算不得他的亲人。
丁令光忽然想到德皇后——萧衍的发妻,那个高傲无比的女子在两年间油尽灯枯,他的无情在那时就初见端倪,自己早该看清。
萧衍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