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以北斗送故节
子侄无论犯下多大的错都能抬手轻饶,可是细想一想,只有她的儿子萧统是例外,受了杖刑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丁令光摇了摇头,将那两张药方焚成灰,起身往寝殿去,裙摆从地上的灰尘旁扫过,它们乘着微风稍稍扬起,片刻落定。
沈长荷混沌之时只觉身子闷热,头痛欲裂,耳边似有维摩的轻声呼唤,也听见过明容的絮絮诉说,只是睁不开眼,也动弹不得。
后来喂药时她都有知觉,兴许是自己被苦得皱眉撇嘴,维摩瞧见总会有些欣喜,连声唤她:“妙怜,妙怜……”
她苦不堪言,只能在心里想,倒是给我喂两勺蜜糖呀,无奈维摩未能领会。
等她再睁开眼时,看见殿中已是张灯挂彩,她有些恍惚,难道这一觉睡到了正旦?
在一旁侍奉的婢子发觉她醒了,有两个立刻捧来茶水和汤药,剩下的出去禀报。
采蕴接过她喝完的茶杯,说道:“今夜是正旦宫宴,贵嫔和太子殿下都在太极殿,已有人前去通报。殿下先用些羹汤,医官在殿外候着,稍后为殿下把脉。”
沈长荷在床上躺了五六日,浑身无力,被扶着坐起来后还有些头晕眼花。
她闭了会眼才缓过神来,由采蕴一勺一勺喂着羹汤,待腹中稍稍有饱的感觉,她就不再喝了。
“请医官进来。采蕴,去备热汤,我要沐浴。”躺了这么久,想来病中也不便除衣擦洗,沈长荷只觉浑身难受。
瞿景见太子妃已起身,面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些,由衷欣喜,把脉后说道:“殿下风寒已祛了七八分,再过两三日便可痊愈。只是气血虚症还要花些时日调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也会大有起色。”
沈长荷从未见过他,随口问了句:“医官如何称呼?”
“微臣姓瞿,单名景,字元恒,祖籍郢州。”瞿景答得很是恭敬。
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沈长荷一怔,“瞿景”?
她看向年轻的医官,自己前世入宫时太医令就是姓“瞿”,多次至显阳殿为贵嫔问诊把脉,只是那时他已须髯丰丰,与眼下面白须净的模样判若两人,自己一时未认出来。
前世贵嫔病入膏肓,除了自己外,还有多少人与之相干,沈长荷尚不清楚。可太医令举足轻重,若说毫无干系,她是不肯相信的。
她冲瞿景颔首微笑:“有劳瞿医官。”
瞿景惶恐地躬身作揖:“微臣分内之事,岂敢居功,太子妃殿下言重了。药方的剂量还须调整,微臣告退。”
看起来倒是谦逊内敛的性子,沈长荷暗暗想道,以后还得好生盯着。
采蕴等人备好热汤,她走向浴房时突然发觉自己并不在往常住过的侧殿,而是占了贵嫔住的正殿。
当日贵嫔让她在寝殿小睡,谁知悟出前尘往事的关窍以致惊惧受寒,病了这一场,一直占着正殿,贵嫔定是不忍让病中的她腾挪。
她心底酸酸软软的,坐在杅盆中感受着温热的水包围,顿时有些想念贵嫔和维摩。
她知道这几日他们定是守在自己身边,可睁开眼时他们正巧不在,难免让她有些思念。
她愈发珍惜与维摩、贵嫔在一处的日子,只想牢牢地抓住,好好地守住他们。
这一场大病过去,像是经历了一场鞭打,把她的颓丧脆弱统统剥离下来,血肉淋漓,却又塑成了新的沈长荷。
她捧起热水,浇洗在头顶和脸上,可还觉不够。
于是她屏息潜入水中,想洗去满身满心的疲惫与酸楚,把污浊病痛统统留在旧的一年。
正旦至,旧疾愈,万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