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道歉

身后抱着燕窝的书童心道：这小娘子看迷糊了吧？还是我们先生最俊。

毕竟没几个人这样拜过她，她一把将商辂捞起来，手直直扶在商辂胳膊上。

这一扶，就破了男女大防。

商辂刚刚将自己的生辰八字交给了商辕，这桩婚事可以算是订了一半，可他一时还是有些僵硬，不知该不该抗拒这接触。他虽有过发妻，但妻子早已亡故八年之久，与女子接触，还是有些陌生的。

书童则是瞳孔地震：这汪小娘子看着是娇娇柔柔，没想到果真是个不守男女大防的泼妇。

汪隐枝的腿上有伤，即使有衣裙掩着，也能看出来腿瘸脚跛，实在算不得优雅。

她抽出手，好似刚刚的接触只是商辂的错觉。

只见他回头一个眼神，书童就把燕窝递了来，刚刚拿稳，还没等开口，便觉手上一轻。

“谢谢你。”

汪隐枝对于历史的了解并不算很多，她只知道商辂是大明王朝数得上的贤臣，没什么不好的风评。

等她回到现代，这具身子的正经主人嫁给商辂，确实会如商辕所说——日子好着呢。

至于商辂的发妻长子，古代的女人应该也不在意这个。

“回来我就让嫂子找人帮我炖了尝尝。”

这话在汪隐枝看来只是客气，却让商辂有些尴尬，

——明明是道歉的礼物，怎么被说出一股私相授受的意味？

隐枝对傅道坤的闺房还不是很熟悉，低头寻着能放这一大盒子燕窝的桌案。

“汪娘子，”商辂开口，正想问问汪隐枝的伤究竟是伤到了何种地步，却被面前女子抢了个先。

“啊，对了，您坐吧。”很明显，汪隐枝没看到空着的桌子，只看到了两把椅子，便伸出手邀请。

商辂并不矫情，坐在左边椅子上，将右侧尊位留给主人隐枝，却没想到，汪隐枝又向右侧椅子伸手邀请那书童：“你也请坐吧。”

书童看了一眼商辂，又看了一眼汪隐枝，拱手作揖道：“多谢娘子。”

于是自己搜罗了一把凳子，坐在一旁。

隐枝尴尬，想了半天，才凭着原主记忆悟出其中门道，脸上发烧。

商辂见此，微笑为隐枝找话题解围，道：“那燕窝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商辂于书院教授童生句读文章，他人所赠，借花献佛。汪娘子久居顺天府，好东西见得多了，不用把那区区几盏燕窝放在心上，也叫在下惭愧。”

“弘载先生。”，汪隐枝尝试叫他，看表情似乎没叫错，“这件事也不是你的错，我没有怪你。”

商良臣自小没有和他一起长大，也不是商辂想要自家儿子冒犯她，他作为父亲，该道的歉也道过了歉。何况听说商早上刚被商辂抽了两鞭子，小小孩子被打得那样狠，杀人不过头点地，汪隐枝自然没有再怪罪商辂的道理。

当然，她也害怕话说重了，商辂能直接把那孩子打死。

汪隐枝并不敢说太多话，怕给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惹麻烦，反而性格有点像之前的隐枝——不多话。

“娘子不怪罪，是娘子大量。逆子犯错是事实，‘子不教父之过’，某无颜求娘子宽宏，还望娘子好生将养，勿以幼子过错为念，待他伤愈，弘载当安排他，向娘子及娘子父兄负荆请罪。”商辂义正言辞，将空气中的尴尬连同丝丝隐隐的暧昧一起消解了。

“该打该罚都已经做了，孩子还小，先生就别难为他了。”汪隐枝再生气，也不想给这幅身子的主人惹什么麻烦。

虽然她并不多待见那个熊孩子，但如果这幅身子真正的主人还能回来，她揪着这事不放，岂不是挑拨离间？

商辂并不开口接话，汪隐枝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静坐。

这般静坐，倒显得和他们先生般配了许多。那书童心想。

书童并不是一般童生，而是从山东特意辗转到了应天府，托人介绍，拜师商辂的孩子，名叫孔公恂。孔公恂家中正脉在山东曲阜，也正是孔子第五十八代孙。大明朝科举进士榜分南北榜，南北举子各取一半，自然有人会钻营，比如像孔公恂父母这样的，安排孩子拜南师，考北榜的士子。

隐枝昨日一通治伤，家里的丫头们顺手趁着她的麻药劲给她擦了身子，又洗了头发，此刻她只是松松盘了个丸子头，额间鬓角有些碎发，阳光透过窗棱，照得她头发也泛着透亮的光，沉静得像是一尊玉像。

可惜的是，汪隐枝不习惯这样安静地思考，她总想动起来，总想要出去，不困囿于这四方天地，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她只是实习的时候在公司连续加了半个月的班，打了个盹，怎么会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