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正德二十三年,仲夏。
京都陈府,夜色渐浓,星子隐现。
一位嬷嬷走进松月堂,她梳着圆髻,穿着身藏蓝色的衣裙,素银耳坠子在院子烛火映衬下闪着白光,不稍细看便知她是这府中的上等仆妇。
轻咳几声,唤回廊下垂首侍立婢女的心神,问:“四小姐睡下了?”
婢女梳着双丫髻,身形微胖,眼里带了几分忐忑,压低嗓子回答:“四小姐下午刚退热,现正在用汤药。”
闻言,嬷嬷便调转脚步,绕过穿廊,到了正堂后的厢房中。
夏夜暑风习习,厢房内只稍微凉爽点,屏风后的床榻上正半躺着一个姑娘,两个婢女围着她侍奉汤药。
嬷嬷躬身唤道:“四小姐。”
“咳,咳咳,刘嬷嬷,请进。”榻上的人微微抬眸,在咳嗽声中凑出一句话。
“四小姐,二小姐挂着您的病,遣人来问话。”刘嬷嬷冷声叙述着,虽言语用词得当,但语气听不出半点儿敬意。
陈纾推开面前的药碗,摩挲着手中的玉坠,说:“多谢二姐姐挂念,我已无碍。”
刘嬷嬷笑了笑:“是,四小姐。”口中说着,人已自顾着退出厢房。
这等急切的关心,入夜不怕扰人休养,也要遣人来探口气,自然是十分奇怪。
陈纾靠躺在榻上,娇艳的面容带着微微忧色,前日落水受寒,头还隐隐作痛。
丫鬟秋筠端着药碗,眉心微拧,眼眶红红的,支支吾吾地说:“小姐,二小姐着实过分了些,为了晋王殿下竟推您入水。”
本以为陈纾会同以往一样默不作声,逆来顺受。此次却听得主子小姐问了一句:
“是晋王殿下,孟尧?”
秋筠鼻头一酸,点头说是。方才她去拿药,琴心堂的人对自个儿主子冷嘲热讽,便同着那边的人大吵几句,也算是为自己主子出口气。
冬青拭帕擦净陈纾嘴角的药汁,柔声说道:“小姐,往后见着她们,不要搭理,更无需怄气。”秋筠与冬青从小跟着陈纾长大,情谊深厚。琴心堂所谓的二小姐为了争风吃醋,当众害陈纾落水,成了满京都的笑柄。
一想到此处,两位丫鬟就恨不得撕烂那二小姐的假面。
陈纾冷哼一声,并不在意,将玉坠握得更紧了,说:“放心,往后不会如此了。”
听此,秋筠与冬青愣在原地惊诧片刻。她们是最清楚自己小姐的心思,对晋王芳心暗许、情根深种。二人虽有婚约在,可偏偏晋王对此视若无睹,为这,陈纾在自己院子里不免要唉声叹气、郁郁寡欢。
这会子的功夫,秋筠与冬青不知道的是,经前日的落水,她们的四小姐已是七年后重生的。
但又不全是,因为此刻的灵魂是百晓阁主人的幼女——陈纾,陈纾带着陈家四小姐死前的记忆,重生到四小姐的十五岁。
起初醒来时,陈纾是无尽的茫然,因为两处的记忆纷杂混乱,时间亦对不上。
正德二十六年,自己被黑衣刺客刺中命门,坠入浔江,死时年十五。
正德三十年,谣传百晓阁大小姐现身于阳城取海棠纹玉,天下各路英豪尽夺之,引发‘阳城之乱’。究其原因,是孟尧以陈纾做饵,陈氏父子不明真相助他平息动乱,登东宫之位。
陈家四小姐陈纾死于阳城,年二十二。
记忆中,陈四小姐死时是个梅雨天气,细碎的雨珠落身,刺骨的凉意让人瑟瑟发抖。
孟尧为给侧室姜悦加抬身份,纵横谋划,将陈纾父兄的军功安在她弟弟姜明朗身上。而后陷害陈纾父兄谋逆,是阳城之乱的始作俑者。
好一招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看着眼前这既陌生又熟悉的家,墙角的冰鉴早已化成一缸子水,陈纾叹了口气。
*
七日后,暑热难消,蝉鸣蛙叫此起彼伏,扰人心神。
病愈后第一次去康安堂请安,陈纾神思飘忽,摸着玉坠心中才稍稍安稳。
秋筠看着她对那小物甚是喜爱,心中充疑。数日前,小姐不慎落水后高热昏迷,醒来时手中便握着这枚坠子。
玉坠通体温润,铜板大小,雕着海棠花纹,这几日时常拿出来细玩。秋筠打小就跟在陈纾身边,深知自家小姐不是爱好玉石玩器的,落水一遭性子竟与以前不同了。
况且即使侯府好物颇多,但在松月堂却见不着几件,自打侯爷夫人离京,姑奶奶伙着下人明里暗里不给小姐好果子吃。
这样想着,秋筠心中默默祈祷,只盼着侯爷与夫人尽快回京。
陈纾刚踏入康安堂时,便看见那位面慈心善的姐姐,想着前尘恩怨,那柔顺的身影变得着实刺眼。
正堂中,姜悦垂首端坐,陈老太太每说一句她便柔声附和,好不乖巧惹人疼爱。老太太见陈纾进来,一改和善的笑容,这让陈纾不由得纳闷。
老太太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