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
瓢泼急雨扑面而来,鼻腔里是灰尘,泥土,血痕。
战壕后方,活人和死人躺做一团,士兵替死不瞑目的战友捂上眼睛,却没有为他们收尸的时间。
分给盛武杰的是一支二十人的精锐,现剩十四人,这是第三仗,血水里已经泡了五日。
远处传来敌人的军歌号子,激得士兵们血脉偾张,杀心四溢。而只要拿枪的手指稍稍透露出不安分,便会被盛武杰阴狠地扫视。
战士们还摸不透这位沉默寡言的新中校,但他们是兵,战场上讲究一个号令如山。
杀喊声不绝于耳,雨点纷乱。
战壕内一片诡异的寂静。
盛武杰闭上眼,掌心贴地,屏气凝神,用心辨识敌军脚步的距离。尽管时隔七年,尽管大雨如注,曾经行军带兵的所有细枝末节,像一条静流的深水,一直流淌在他的血脉里,绝非岁月可以带走。
一百米。
雨滴打在他的眉梢。
七十米。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五十米......队伍随着盛武杰的手势猛地暴起,近距离的扫射让敌军猝不及防,炮弹带着泥浆炸得人血肉模糊。
急躁的尖刀朝他脖颈飞来,逼迫他的匕首再次出鞘。短刃与尖刀碰撞于空中,蹦出火花,扣动扳机的另一只手不给对方活路,子弹像是听得见主人的意愿,直冲对方心脏而去。
震耳欲聋的杀喊声变得沉闷,而他们的目的并非杀人。五日的蛰伏已耗尽队伍的体能,盛武杰知道,此一役非快不破。
他领着半个队伍朝前突围,健壮的身躯给了他鹰一般的速度。监狱里的七年,哪怕受制于脚镣手铐,他也不曾有一刻的荒废。他瘦了,因此变得更加敏捷。驯服了心中的镇痛,驰骋疆场时他愈发浩荡。
最后一步最难,也最险,盛武杰不会假手于旁人。他们没料错,那个早该下地狱的老熟人确实在敌军营帐里。
雷已埋下,所有人都没有足够的时间逃脱,包括盛武杰自己。
敌军大本营里炸起巨大火云,冯绍祥尚未反应过来,便已在浓烟里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
熊熊大火燃起,老天爷也知趣地收起雨势,欲要大火燃尽所有在他人土地上造次的卑劣与邪恶。只是盛武杰也在那场火里面。
他摸了摸胸口袋子里的信纸,就算没有胜算,他也要拼尽所有突破重围。
在火海中匍匐,他身后的土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道。
队伍冲进来将他从泥里拉起,他朦胧里看着上下翕合的唇瓣,读着他们的唇语,明白了今夜险胜。
***
“你认识盛武杰吗?他是个当兵的。”言盼儿在广州宝安县登陆的时候,朝船夫问。
“你认识盛武杰吗,他很高,有点黑,可俊俏。”言盼儿到了福州。
“你认识北岭这个地方吗,在大连的东面。”
她光靠铁路和步行,还要一路躲避,来到连云港之际,已是又走过一个四季。
有人问她:“你要往北去?哪里已经打起来了,别去了。”
同样的话盼儿听过很多遍了,李叔这样说,卖船票的这样说,她厂里的劳工也是这样说的。
盼儿和往常一样,听了只是笑笑,戴上她的手套,接着看她自制的简易地图,接着走她自己的路。
终于在承德,她遇见一个人,回她道:“丈夫是当兵的啊?前面有工农军的大营,你上那打听去吧。”
盼儿朝人道谢,顺着他指的方向,寻到了大营,她微笑着问出了自己的口头禅:“你认识盛武杰吗?”
那人回道,“少将在的。你是谁?”
盼儿有一瞬间的天旋地转。
他在......他真的没事,他真的还活着...
眼泪在决堤的边缘,但她咬牙忍住了。
她很早之前就学会了在人前控制自己的情绪。谁都说不准这是不是一场同名同姓的误会,万不能高兴得太早。
南洋鲜少有北上的船,只停靠在广州一带,盼儿原先的打算,是一路北上,边走边找,若是走到北岭的时候,还找不到他,那就替他在松山上立一块墓碑,再拉上全北岭的鬼子一块儿死个干净。
守门的小兵查了她的身份,还是没有直接放她进入大营,带着她往大本营后面绕,还说:“少将估计在山头。我得跟着你,外人不得随意行动,这是少将定的规矩,你别介意啊。”
路过些画红十字的帐篷,盼儿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吼叫,路过一个没拉门帘的帐篷,盼儿看见里头没了腿的男人一翻身从床上摔下,被护士扶起。他身后还有个几乎没有五官的人,周身的皮肤青紫流脓,似是被某一种化学品残噬殆尽。
盼儿收回视线,不敢看那领路的小兵,生怕他一个转弯,就带着她往伤员的帐篷里去寻盛武杰。
如果盛